汛堡的炊烟刚散，潮州城的流言已如毒蛊般蔓延。
阿海带着兵士帮工匠修补堡墙时，就见几个挑着菜担的农户在山脚窃窃私语。“听说了吗？戚将军把军饷藏起来了，那些倭寇根本是他引来的，就是为了演一出戏给咱们看。”“难怪汛堡说炸就炸，指不定是自己人放的火！”
“休要胡言！”阿海怒喝着上前，农户们吓得挑起担子就跑。他正要追赶，被身旁的兵士拉住：“阿海哥，没用的，这两天城里都是这话，说是泉州府那边传过来的，还有兵士亲眼所见的‘证词’。”
阿海心头一沉，当即翻身上马往卫所赶。刚进城门，就见卢镗带着人在驱散围堵粮店的百姓。“都让让！粮仓有重兵看守，绝不会断粮！”卢镗的声音嘶哑，额角满是汗珠。人群里却有人高喊：“军饷都被贪了，粮食早晚也得被分光！”石块和烂菜叶顿时朝着兵士们砸来。
“卢佥事！”阿海策马冲过去，挥剑挑飞半空的石块，“怎么回事？”卢镗抹了把脸，苦笑道：“一早起来就乱了，有人说军饷被戚将军私吞，还说他要带着粮草投倭寇，百姓们怕断粮，都抢着买粮囤粮。”
两人正说着，一名斥候策马奔来，滚落在地急报：“将军，不好了！福建巡抚衙门派来的人到了城外，说要奉旨查勘军饷失窃案，还带了百余名标兵！”
卫所内，戚继光正对着那枚“督饷馆”令牌沉思，听闻消息后猛地起身。“来得好快。”他指尖划过令牌边缘，“严党这是算准了流言四起时发难，要趁乱坐实我的罪名。”
“那我们怎么办？”阿海急道，“跟他们辩理吗？”
戚继光摇头：“现在流言正盛，百姓疑窦丛生，巡抚衙门的人本就带着偏见而来，辩理只会越辩越乱。卢佥事，你继续镇守城池，务必安抚民心，绝不能出民变。阿海，随我去见那位钦差。”
城外凉亭里，福建按察使周应秋正端着茶碗慢条斯理地啜饮，见戚继光走来，只淡淡抬了抬眼：“戚将军，久违了。”此人是严嵩的门生，当年戚继光在福建抗倭时，曾因拒绝其索贿而结下嫌隙。
“周大人此来，怕是不只为查军饷吧？”戚继光开门见山。周应秋放下茶碗，从袖中掏出一份公文：“奉旨行事罢了。有人弹劾你克扣军饷、勾结倭寇，如今军饷被劫，汛堡遇袭，桩桩件件都对你不利。还请将军即刻交出兵符，随我回福州听候发落。”
“兵符乃朝廷所赐，岂能因几句流言就交出去？”阿海按捺不住怒火，“军饷是严党劫的，倭寇是严党派的，有‘督饷馆’令牌为证！”
周应秋冷笑一声，瞥都未瞥阿海递过的令牌：“一个破木牌也算证据？怕是什么人伪造来栽赃的。戚将军，你若是识相，就乖乖就范，不然休怪我用兵强请。”话音刚落，凉亭外的标兵便握紧了刀柄。
戚继光上前一步，目光如炬：“周大人，潮州倭寇未平，汛堡待修，此时收我兵符，若倭寇再来，谁来守城？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周应秋脸色一白，随即强撑道：“自然有朝廷派来的人接管，不劳将军费心。”
双方僵持之际，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一名骑士冲破标兵的阻拦，翻身下马高声喊道：“戚将军！京城急信！”
戚继光心中一动，上前接过那封盖着兵部火漆的密信。展开信纸的瞬间，他紧绷的嘴角终于有了一丝松动。周应秋见状急忙喝问：“什么信？莫非是你勾结京官的证物？”
“是都察院的回函。”戚继光扬了扬信纸，“我派去递送罪证的兵士虽在半路遇袭，却侥幸逃脱，最终将沈敬克扣军饷、私通倭寇的罪证递到了都察院左都御史手中。左都御史已连夜上奏，皇上命我暂代福建水师提督，彻查军饷失窃案！”
周应秋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中的茶碗“哐当”一声摔在地上。他万万没想到，严党布下的天罗地网，竟还是被一封罪证撕开了缺口。
“周大人，”戚继光的声音陡然转厉，“你带着标兵擅闯军镇，意图夺取兵符，该当何罪？”周应秋双腿一软，瘫坐在石凳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打发走灰溜溜的周应秋后，戚继光立刻召集众将议事。卫所内，他将密信拍在桌案上：“都察院虽已受理此案，但严党势力庞大，定会从中作梗，我们必须尽快找到被劫的军饷，拿出铁证。”
阿海主动请命：“将军，我愿再带人手去泉州湾那座小岛探查，定要把军饷的下落查出来！”
“此次不可轻敌。”戚继光叮嘱道，“沈敬的人既然敢劫军饷，必然在岛上布下了重兵。我已让人联络俞大猷将军，他会派水师战船在泉州湾外接应你。记住，若遇强敌不可硬拼，设法烧了他们的船，断其退路。”
次日黎明，阿海带着五十名精锐兵士，乘三艘快船悄然出发。为避开严党眼线，他们特意绕开泉州港，从偏僻的渔村码头下水。行至正午，那座荒芜的小岛终于出现在视野中，与上次不同的是，岛上的炊烟更浓，还多了几艘巡逻的快船。
“将军有令，先烧他们的补给船。”阿海低声吩咐，随即让兵士们将浸透桐油的棉絮绑在箭杆上。待快船靠近小岛南侧的码头时，他一声令下：“放箭！”
带着火光的箭矢如雨般射向码头旁的货船，瞬间燃起熊熊大火。岛上的守卫顿时乱作一团，纷纷提着水桶去救火。阿海趁机率领兵士登陆，借着浓烟的掩护，朝着岛中央的营地摸去。
营地内，沈敬的贴身随从正指挥着手下往船上搬运木箱，显然是要转移军饷。“动作快点！严大人那边催得紧，必须在天黑前离开！”
“狗贼，哪里走！”阿海大喝一声，挥刀砍倒两名守卫。兵士们紧随其后，与敌人展开激战。那些假兵士虽穿着卫所军服，却远不如戚家军勇猛，片刻间便死伤惨重。
那名随从见势不妙，转身就往海边跑，却被阿海一箭射穿膝盖，跪倒在地。“军饷呢？还有多少没运走？”阿海踩着他的后背怒问。
随从咬牙不语，阿海拔出刀就要砍，却见他突然抬头狂笑：“晚了！大部分军饷已经装船，很快就能运出泉州湾，你们永远也找不到了！”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战船的号角声。俞大猷派来的水师战船正破浪而来，朝着海面上的敌船发起猛攻。阿海大喜过望，当即下令：“留下十人看守俘虏和剩余军饷，其他人跟我去海边助战！”
海战一触即发。戚家军兵士登上敌船，与敌人展开白刃战。阿海凭借着过人的水性，潜入水中凿穿了一艘敌船的船底。敌船渐渐倾斜，船上的人纷纷跳水逃生，最终被水师战船俘虏。
夕阳西下时，战斗终于结束。此次行动共缴获军饷十万两，俘虏敌兵七十余人，还截获了沈敬与严党往来的密信。阿海站在战船上，望着满船的军饷，终于松了口气。
当晚，阿海带着战利品返回潮州。卫所内，戚继光看着那些密信和银箱，脸色终于舒展。“有了这些铁证，沈敬和严党的爪牙再也抵赖不了了。”他拿起一封密信，上面清晰地写着严党指使沈敬劫军饷、嫁祸戚继光的计划。
卢镗兴奋地说道：“将军，这下我们可以洗刷冤屈，专心抗倭了！”
戚继光却摇了摇头，望向京城的方向：“这只是开始。严党根基深厚，绝不会善罢甘休。但只要我们守住潮州，手握证据，就不怕他们反扑。”
此时，潮州城的流言已不攻自破。百姓们听说军饷被追回，又看到水师战船满载银箱归来，纷纷涌上街头欢呼。渔民们还自发带着鱼虾来到卫所，感谢戚继光和阿海守护一方平安。
汛堡的堡墙上，新砌的石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阿海和戚继光并肩站在顶端，望着平静的海面。“将军，你说京城那边，严党会不会对都察院下手？”阿海问道。
戚继光握住腰间的佩刀，眼神坚定：“无论他们耍什么手段，我们都要守住这里。只要海防稳固，百姓安康，皇上总有看清真相的一天。”
海风拂过，带着淡淡的咸意。远处的烽堠上，灯笼再次亮起，这一次，不再是警示的信号，而是照亮黑暗的希望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