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瑾的声音在寂静的、弥漫着未散寒气的潭边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近乎质问的凝重。
凌绝盘坐于冰面之上，周身气息已然收敛，只余下刚刚突破、尚不能完全圆融掌控的灵力波动，以及那双过于平静、甚至可以说冷漠的眸子。他缓缓起身，冰晶在衣袂拂动间簌簌落下。
“大师兄何出此言？”凌绝开口，声音依旧是楚瑶光那柔和的声线，此刻却像这潭中寒冰，不起波澜，“弟子方才于此地突破炼气八层，侥幸成功。至于修炼何法，此前已禀明师尊，乃弟子参照古籍残篇，结合自身感悟，对《素女心经》所做微调。”
他目光扫过周围狼藉的冰封景象，语气平淡地补充：“或许是弟子体质对阴寒之气亲和过高，加之此地环境特殊，突破时引动了些许潭水寒气，才造成这般景象，惊扰了师兄，还请见谅。”
这番说辞，与他之前应对云芷真人时如出一辙，将一切异常都归结于“体质特殊”和“环境巧合”，姿态放得极低，却又带着一种油盐不进的固执。
慕容瑾看着他这副模样，再看看那绝非“些许寒气”能造成的、蕴含着精纯太阴之力的坚冰，胸口一阵发闷。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疑虑和一丝莫名的寒意，正欲再开口。
就在这时，一道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声音自空中传来：
“瑾儿，退下。”
云芷真人的身影，如同融入月华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慕容瑾身旁。她凤眸扫过整个寒潭，尤其是在那月轮虚影曾显现过的空中停留一瞬，最后，那深邃的目光落在了凌绝身上。
与慕容瑾的惊疑不定不同，云芷真人的眼神复杂得多，其中有震惊，有恍然，有担忧，甚至……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激动。
“师尊。”慕容瑾连忙躬身行礼。
凌绝也依礼躬身：“弟子拜见师尊。”
云芷真人微微颔首，玉指轻弹，一道无形禁制瞬间笼罩了整个寒潭区域，隔绝了内外声音与窥探。她缓步走到凌绝面前，距离如此之近，凌绝甚至能感受到她身上那股温润如玉、却又深不可测的灵压。
“瑶光，”云芷真人开口，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直透灵魂的力量，“抬起头来，看着为师。”
凌绝依言抬头，对上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凤眸。他神识内守，如同万年玄冰，将《太阴噬灵篇》的一切痕迹深深隐藏，只流露出属于“楚瑶光”的、带着一丝突破后虚弱的灵力气息。
云芷真人静静地看了他片刻，那双眸子里的光芒变幻不定。忽然，她伸出右手，食指指尖凝聚起一点极其柔和、却蕴含着莫大威能的灵光，缓缓点向凌绝的眉心。
凌绝身体瞬间绷紧！眉心乃识海门户，修士重中之重！但他强压下本能的反抗与闪避的冲动，因为他没有从这一指中感受到恶意，更多的是一种……探查，一种确认。
他不能躲，一躲，便是心虚。
指尖轻触眉心。
一股远比之前探查经脉时更加浩瀚、更加精微的神识之力，如同温柔的潮水，涌入凌绝的识海。这股力量并未强行冲击他的意识核心，而是如同最细腻的砂纸，轻轻拂过识海的每一寸边界，感知着其最本源的气息与波动。
凌绝全力配合，甚至主动放开了对识海表层的一些控制，任由那股力量感知属于“楚瑶光”的那部分灵魂烙印，同时将属于“凌绝”的意志深深沉入最底层，与那丝被引动的太阴本源暂时交融，模拟出一种“沉睡”的状态。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慕容瑾紧张地看着，连呼吸都放轻了。
片刻之后，云芷真人缓缓收回手指，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那眼神深处的复杂情绪，更加浓郁了几分。
她沉默了许久，久到周围的寒气都仿佛要再次凝结。
终于，她轻轻叹了口气，这声叹息中包含了太多难以言喻的情绪。
“果然……是‘太阴素体’。”她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只有她自己能听见，但在场修为最低的凌绝（表面炼气八层）和慕容瑾（筑基初期），都清晰地捕捉到了这四个字！
慕容瑾瞳孔骤然收缩，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太阴素体？！上古传说中的那种……灵体？！”他猛地看向凌绝，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师妹”。难怪！难怪她灵力如此冰寒！难怪她能自悟功法！难怪突破时有如此异象！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凌绝心中也是一凛。果然瞒不过去！云芷真人到底还是凭借某种秘法，确认了这具身体的本质！他面上适时地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与“无措”：“太阴素体？师尊，那……是什么？”
云芷真人看着他那张与记忆中一般无二、此刻却带着陌生坚韧的脸庞，目光柔和了几分，却也更加凝重。
“是一种……极其罕见，福祸相依的先天灵体。”云芷真人缓缓解释道，目光却依旧锁定着凌绝，“拥有此体质者，天生亲近太阴月华之力，于修行某些阴寒属性功法有无上助益，可谓进展神速。但福兮祸所伏，此体质亦会自发蕴生‘太阴本源’，若不能寻得合适功法引导炼化，随着修为日深，本源壮大，极易引动阴寒反噬，冻结经脉神魂，后果不堪设想。”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严肃：“更麻烦的是，此体质……在一些修炼阴邪采补之术的修士眼中，乃是无上妙品，是绝佳的‘炉鼎’。”
“炉鼎”二字一出，慕容瑾脸色再变，看向凌绝的目光中，不禁带上了一丝担忧。
凌绝恰到好处地表现出“震惊”与“后怕”，声音微颤：“竟、竟有如此凶险？弟子……弟子全然不知！”
“你不知，实属正常。”云芷真人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一丝怜惜，“此体质隐于内里，寻常探查之法极难发现。便是为师，也是在你引动本源，造成方才那等异象后，结合你近日变化，才有所猜测，并以秘法确认。想必是你在藏经阁翻阅那些阴寒残篇时，无意间契合了体质本能，才自行摸索出了那套……‘微调’之法吧？”
她自动为凌绝的“自创功法”找到了最合理的解释——体质本能引导下的无意识行为。
凌绝心中暗松半口气，顺着杆子往下爬，脸上露出“恍然”之色：“原来如此！弟子只觉那般运转灵力无比顺畅，仿佛本该如此，却不知其中竟有这般凶险！多谢师尊解惑！”
云芷真人看着他这副“后知后觉”的样子，心中疑虑又减了几分。或许，这孩子真的只是天赋异禀，在体质本能驱使下懵懂前行，而非被什么老怪物夺舍。毕竟，夺舍之人，岂会不知太阴素体的特性？又岂会如此“莽撞”地引动本源突破？
“此事，关乎你的身家性命，绝不可再对任何人提起！”云芷真人神色肃然，目光扫过慕容瑾，“瑾儿，今日所见所闻，需烂在肚子里，绝不可外传一字！”
慕容瑾深知其中利害，郑重应道：“弟子以道心起誓，绝不泄露分毫！”
云芷真人这才看向凌绝，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瑶光，从今日起，你便搬至为师洞府旁的‘听竹小筑’居住。对外便言你突破时灵力失控，损伤经脉，需为师亲自看护调理。实际，是为师要亲自为你梳理功法，引导本源，避免你行差踏错，也为防范……外界觊觎。”
搬去和金丹后期大圆满的峰主住一起？！
凌绝心中一沉。
这无异于将他置于最严密的监控之下！日后他再想“自创”功法，或是做些出格的事情，难度将呈几何级数增加！
“师尊，这……太麻烦师尊了！弟子惶恐！”凌绝试图挣扎一下，“弟子定当谨遵师尊教诲，小心修炼，绝不再莽撞行事……”
“此事不容商议。”云芷真人直接打断，凤眸中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太阴素体非同小可，在你拥有足够自保之力前，必须置于为师羽翼之下。莫非，你信不过为师？”
话已至此，凌绝知道再无转圜余地。再推辞，反而引人怀疑。
他只得低下头，掩去眸中一闪而逝的冷芒，恭声道：“弟子……遵命。多谢师尊庇护之恩。”
“嗯。”云芷真人满意地点点头，“瑾儿，你在此处理一下首尾，莫要留下痕迹。瑶光，随为师来。”
说罢，她袖袍一卷，一股柔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量裹住凌绝，化作一道流光，瞬息间便消失在原地，直奔琼华峰顶而去。
慕容瑾站在原地，看着迅速消失的流光，又看了看满潭的坚冰和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精纯太阴气息，心情复杂难言。
楚师妹……竟然是传说中的太阴素体。
难怪她变化如此之大。
可搬去与师尊同住，是福是祸？
他总觉得，以这位“师妹”如今展现出的心性和那隐藏在柔弱外表下的锋芒，恐怕……不会甘于一直被“庇护”在羽翼之下。
琼华峰顶，听竹小筑。
环境清幽雅致，灵气远比山下浓郁。但凌绝此刻无心欣赏。
他站在小筑窗前，望着山下云雾缭绕的景色，眼神冰冷。
太阴素体，暴露了。
虽然云芷真人似乎相信了他是“无意间”激发体质，并决定“庇护”他，但这意味着他失去了大部分自由行动的空间。
计划，必须调整。
《太阴噬灵篇》的推演不能停，但必须更加隐秘。
实力，需要更快地提升！
他缓缓握紧拳头，指尖寒气萦绕。
云芷真人的“庇护”，对他而言，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囚笼？
想要破开这囚笼，唯有依靠绝对的力量。
看来，在这女频世界，想安安稳稳地“苟”到巅峰，是不可能的了。
既然如此……
那便，搅动风云，又如何？
识海里，楚瑶光怯怯的声音响起：“凌、凌绝……我们以后，是不是要一直跟师尊住在一起了？”
凌绝意识中冷哼一声：
“暂时而已。”
“这世间，从无绝对安全的港湾。”
“唯有自身，方是渡世之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