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堡情报分析室的空气像灌了铅,每台设备的嗡鸣都被拉得漫长而沉闷。陈序面前的 27 英寸显示屏上,正循环播放着一段分辨率不足 480p 的视频 —— 画面边缘爬满像素噪点,像被雨水打花的玻璃,却死死咬住他的视线,让他连眨眼都觉得艰难。
“视频是今早 6 点从瑞拉尼亚暗网流出的,上传者匿名,定位显示在首都老城区。” 叶晴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手里的触控笔悬在屏幕上方,却不敢轻易点击 “放大”,“初步判断是路过平民用旧手机拍摄的,画面虽然模糊,但能看清关键信息 —— 流弹击中的是一名卖水果的摊主,50 岁左右,男性。”
陈序的指尖无意识地按在显示屏边缘,冰凉的玻璃触感没能让他清醒。视频里,穿旧夹克的摊主正弯腰捡滚落的西红柿,红色的果实散落在灰黑色的路面上,像一颗颗破碎的血珠。突然,一声闷响穿透视频的电流杂音,摊主的身体猛地一震,像被无形的手推了一把,缓缓跪倒在地。
“啊 ——!”
凄厉的哀嚎紧接着炸开,不是从音箱里传来的清晰声音,而是裹着像素噪点的失真嘶吼,像生锈的锯子在磨骨头,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血沫。摊主用手按住腹部,鲜血从指缝里涌出,染红了旧夹克的下摆,他试图抬头呼救,却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眼睛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像被风吹灭的烛火。
周围的人瞬间炸开,有人尖叫着跑开,有人躲在翻倒的水果摊后,举起手机继续拍摄,却没人敢上前。画面剧烈晃动,西红柿被慌乱的脚步踩烂,红色的汁液和血迹混在一起,在像素块里变成一片浑浊的暗红色,像打翻的颜料盘。
“流弹来源还在追溯,初步排除警方制式武器,大概率是未知组织的改装枪。” 霍兰德走进分析室,手里拿着刚打印的弹道分析报告,语气比平时更冷,“这段视频已经开始在国际社交媒体发酵,# 瑞拉尼亚惨剧 #的话题半小时内冲上热搜第三,米洛舍维奇政府已经发布声明,称‘是反对派武装故意制造恐慌’。”
陈序没有听霍兰德的分析,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视频里的哀嚎困住了。他伸手夺过叶晴的触控笔,颤抖着点击 “局部放大”—— 摊主的脸在像素块里变得扭曲,皱纹里沾着灰尘和汗水,嘴巴大张着,还保持着哀嚎的姿势,眼睛却已经失去焦点,只剩下空洞的恐惧。
“停…… 停下。” 陈序的声音像砂纸摩擦,他感觉自己的喉咙里也像卡了什么东西,连呼吸都带着疼。可手指却不听使唤,反复播放着摊主倒下的瞬间,哀嚎声在分析室里循环,穿透隔音墙壁,钻进他的耳朵,甚至在他的脑子里生根发芽,变成挥之不去的回响。
他突然想起卢卡母亲抱着旧军装的样子,想起米拉在麦田里的笑脸,想起那两座连姓氏都不全的无名墓碑 —— 这些画面和视频里的哀嚎重叠在一起,像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他写的《天命宣言》里,没有 “卖水果的摊主”,没有 “流弹击中的平民”,没有 “像素里的哀嚎”,只有 “面包与自由”,只有 “天命与希望”,可这些被他忽略的 “细节”,却成了最真实的惨剧。
“把视频关掉。” 陈序猛地站起来,推翻了身后的金属椅,椅子撞在墙壁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可没人动,霍兰德盯着屏幕里的弹道轨迹,叶晴盯着摊主身边散落的水果摊,连巡逻队员都在玻璃门外停下脚步,目光黏在屏幕上。
哀嚎声还在继续,失真的嘶吼里,陈序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 不是清晰的呼唤,是从像素噪点里钻出来的幻觉,像摊主在用最后一口气质问他:“你写的希望在哪里?你说的和平在哪里?”
他冲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浇在头上,却冲不散脑子里的哀嚎。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惨白,眼睛里布满血丝,像一个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他想起自己按下 “发送” 键时的决绝,想起霍兰德说 “变革总要流血”,想起萨维奇演讲时的激昂 —— 可这些都抵不过视频里那声绝望的哀嚎,抵不过摊主倒在血泊里的像素画面。
“陈序,你得冷静。” 叶晴跟进来,递给他一条毛巾,“霍兰德已经安排线人去确认摊主的身份,看看能不能联系到他的家人,提供帮助 —— 我们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帮助?” 陈序苦笑一声,接过毛巾却没擦脸,“我们能把他从像素里拉出来吗?能让他再站起来卖水果吗?能把那声哀嚎从我的脑子里删掉吗?” 他指着自己的太阳穴,声音里带着崩溃的哭腔,“叶晴,我好像听见他一直在叫,一直在问我为什么…… 为什么要写那些文字,为什么要点燃这场火。”
叶晴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她知道,此刻任何安慰都显得苍白,那段像素化的视频,那声穿透灵魂的哀嚎,已经成了陈序心里永远的伤疤,再也无法愈合。
回到分析室时,霍兰德已经关掉了视频,屏幕上显示着瑞拉尼亚的最新局势图 —— 红色的冲突区域又扩大了一片,覆盖了老城区的大部分区域。“萨维奇团队已经发表声明,谴责‘未知组织的暴力行为’,同时要求米洛舍维奇政府‘立即停火,释放所有被捕平民’。” 霍兰德的语气恢复了平静,却少了之前的掌控感,“国际红十字会已经介入,准备在首都设立临时医疗点 —— 至少能减少更多这样的‘视频’。”
陈序走到屏幕前,目光落在老城区的红色区域上,那里正是视频拍摄的地点。他仿佛能看到摊主倒下的那条街道,看到散落的西红柿,看到混着血的红色汁液,听到那声永远无法消失的哀嚎。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写着卢卡和米拉名字的便签,贴在显示屏的老城区位置,再加上一行字:“卖水果的摊主,50 岁,想听一声道歉。”
便签在冰冷的屏幕上显得格外单薄,却像一道微弱的光,照亮了那些被像素覆盖的、无名的生命。陈序看着便签,心里默默说:对不起,我没能写出保护你们的文字,反而让你们变成了像素里的惨剧,变成了我脑子里永远的哀嚎。
窗外的虚拟街景依旧是瑞士的日出,玫瑰园里的阳光温暖而明亮,可陈序知道,在瑞拉尼亚的老城区,有一条街道还沾着血,有一个家庭正在寻找他们的亲人,有一声哀嚎正在无数人的屏幕里循环 —— 而这一切,都和他写下的文字有关,和他点燃的那场 “燎原之火” 有关。
他走到分析室的角落,拿起那支刻着 “写温暖的话” 的钢笔,在便签的背面写下:“再也不写会流血的文字。” 钢笔的墨水早就干涸,字迹歪歪扭扭,却带着他最后的决心。
只是他不知道,这场由他点燃的火,已经烧得太大,太旺,再也不是他一句 “不写” 就能熄灭的。而那些像素里的哀嚎,那些无名的生命,会像永远的警钟,在他未来的每一个夜晚,反复回响,提醒他曾经犯下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