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风和王福满心里同时“咯噔”一下,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两人二话不说,拔腿就往村东头跑。赶到现场时,气氛已经相当紧张。李老栓一家和张老四一家,男女老少几乎都出动了,在两条田埂中间窄窄的水渠旁对峙着。李老栓的大儿子李强,一个二十出头的壮小伙,正脸红脖子粗地指着张老四的侄子张水生骂骂咧咧;张水生也不甘示弱,梗着脖子回骂。两家的女人则在一旁互相指责,声音尖利。旁边围着一些闻讯赶来劝架的村民,七嘴八舌,乱哄哄一片。
原来,按照队里制定的轮灌顺序,今天正好轮到李老栓家靠近水渠上游的田块浇水,明天才轮到位于下游的张老四家。但张老四看着自家田里那些刚刚显出行、叶子就开始打蔫卷曲的玉米苗,心急如焚,生怕再晒一天苗就保不住了。他抱着侥幸心理,想趁着天色渐晚、巡查的人可能松懈,偷偷在上游水渠分叉处扒开个小口子,给自己家田里先引点水救急。没想到,正好被负责看守这段水渠的李强抓了个正着。于是,冲突瞬间爆发。
“规矩!队里定的规矩还要不要了?轮到谁就是谁!你家苗蔫了?我家苗就不是苗了?就能旱着等死?”李老栓的老婆,一个平日里还算和气的妇人,此刻也急了眼,叉着腰挡在水渠口,寸步不让,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
“就一晚上!就提前一晚上能咋地?眼看着苗干死啊?你们上游的就不能发扬点风格?”张老四的媳妇也急得直跳脚,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水,这生命之源,在极度稀缺的情况下,瞬间从滋养万物的甘霖,变成了点燃矛盾的导火索,残酷地考验着乡邻之间平日里的情谊和集体定下的规矩。凌风心里明白,如果不能在源头上解决用水效率和公平问题,今天是小范围的争吵推搡,明天就可能演变成大规模的械斗,辛辛苦苦维持的团结局面将毁于一旦。
他没有立刻大声呵斥或偏袒任何一方,而是冷静地分开情绪激动的人群,走到争执的焦点——那条水量本就不大的水渠边。他先是蹲下身,仔细查看了李老栓家和张老四家田里的具体墒情(土壤湿度)和玉米苗的长势。李老栓家的地靠近水源,苗情稍好,但也开始出现缺水迹象;张老四家的地位置偏下游,苗更弱,缺水症状更明显。然后,他又起身观察了水渠的走向和流速。
心中有了判断后,凌风站起身,目光扫过对峙的双方和围观的村民,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和说服力:“栓叔,四叔,各位乡亲,都先静一静,别吵了。吵架动手,解决不了旱情,也浇不活地里的苗,只会伤了和气,让外人看咱们凌家坉的笑话。”
他指向脚下水流缓慢、有些地方甚至渗漏严重的水渠,话锋一转,点出了问题的更深层次根源:“我看,今天这事,不全是栓叔和四叔谁对谁错的问题。根子在于,咱们现在这套用水的方法,还不够科学,不够合理!这水渠修得直来直去,上下游落差没利用好,水流到后面又慢又少,渗漏蒸发还厉害。轮到下游浇水,等水慢悠悠流过去,天都亮了,一半水都浪费在路上了!这才是争水的根本原因!”
他当即提出了一个更为精细和高效的“分区轮灌+邻里协作”节水管理新方案:
第一. 科学分区,精准轮灌: 立即组织人手,根据全队田地的具体位置(距离水源远近)、地势高低、以及不同作物(如玉米需水量大,荞麦相对耐旱)的需水特性,重新进行精细划分,将全队田地划分为几个灌溉片区。制定出更严格、更合理的轮灌时间表,精确到每个片区具体的放水时段和时长,并公示出来,让每家每户心里有数,避免无序争抢。
第二. 改进技术,高效用水: 在轮灌期间,推行更节水的灌溉方式。摒弃过去粗放的大水漫灌,推广“沟灌”(只在作物行间开沟引水)或“穴灌”(在每棵作物根部挖穴浇水),最大限度减少无效蒸发和深层渗漏。凌风甚至提出,可以尝试用打通竹节做成简易的“水管”,引导水流,提高效率。
第三. 邻里协作,互助共赢: 凌风特别看向李老栓和张老四:“栓叔,你家劳力壮,儿子闺女都能干;四叔,你家孩子还小,地又靠后。我看,以后轮到咱们这个片区浇水的时候,栓叔家能不能搭把手,帮四叔家一起干?早点浇完,大家都能早点安心,水渠也能早点关闸,给下一个片区省水。咱们凌家坉是一个锅里的蚂蚱,旱灾面前,更得抱成团,不能各扫门前雪,让一碗水渴死一村人!”
凌风这番话,既有对客观问题的精准剖析,又有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最后还升华到了团结互助、共克时艰的集体主义精神层面,说得入情入理,既解决了实际问题,又顾全了双方的面子。李老栓和张老四互相看了一眼,脸上的怒气消了不少,都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李强和张水生也停止了推搡。王福满见状,立刻拍板:“好!风小子说得好!就按这个新章程办!以后谁再不顾规矩乱抢水,扣工分没商量!大家互相帮衬着,把这难关渡过去!”
新的轮灌节水制度迅速在凌家坉推行开来。凌风亲自带着孙大壮等几个年轻骨干,沿着主干渠和支毛渠仔细巡查,用黏土和草皮修补发现的渗漏点,指导各片区社员如何开挖灌水沟、如何控制水量。一场潜在的冲突被巧妙化解,并且转化成了提高用水效率、增强集体凝聚力的契机。
然而,凌风内心的忧虑并未因此减轻。他知道,这只是内部挖潜,是节流。而水源的持续减少,是客观存在且难以逆转的趋势,是开源的问题,更为致命。
就在他苦苦思索如何应对可能的水源枯竭危机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在一个黄昏,风尘仆仆地带来了一个让凌风心头巨震的坏消息。这天傍晚,夕阳像一枚咸蛋黄,无力地挂在西边的山梁上,韩老伯赶着他那辆熟悉的、堆着些杂货的骡车,再次来到了凌风家。但与往常不同,韩老伯脸上没有了往日交易成功后的轻松,而是布满了凝重和疲惫,眉头紧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