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期间,走亲访友之余,凌风主动找到了王福满和铁柱。“福满叔,铁柱,眼看就要开春了,咱队的春耕准备得咋样了?种子都筛好了吗?农具检修得如何?特别是那几台新式播种机,可得提前调试好,别到时候掉链子。”
王福满正为这事发愁呢:“种子差不多了,就是那种新式播种机,咱队里没人摆弄过,我正想过了年去公社农技站请人来教呢。”
凌风说:“别等过了年了,趁这几天闲,我看看说明书,再琢磨琢磨,争取把它搞明白。铁柱,你找两个机灵点的后生,跟我一起学。咱们自己先掌握了,开春就能直接上手,不耽误农时。”
这正是展现价值、又绝对政治正确的好事。王福满自然满口答应。于是,整个年节里,当别人在走亲访友、吃喝玩乐时,凌风带着铁柱和两个青年,泡在队部的仓库里,对着那几台崭新的、却没人会用的播种机,拆拆装装,研究说明书(幸好有图),反复演练。凌风前世毕竟有更多的机械常识,虽然不专业,但理解起来比铁柱他们快得多。他耐心讲解,亲手示范,很快就把几个关键部件和调整方法弄明白了。
到了大年初三,他们已经能熟练地进行播种深度、行距的调整,并且模拟演练了常见故障的排除。铁柱兴奋地说:“风哥,你真行!这下好了,开春咱们就能用上新机器,肯定比往年快多了!”
这件事很快在队里传开了。社员们纷纷称赞凌风“心里装着集体”、“闲不住搞生产”、“是真正干实事的人”。这种务实、肯干、关键时刻顶得上的形象,无疑是对那些潜在诋毁的最有力回击。
除夕夜,凌家坉笼罩在鞭炮声和饭菜香气中。凌风家吃了一顿还算丰盛的年夜饭。饭后,一家人围坐在炕上,听着远处零星的鞭炮声,守着岁。凌母絮叨着家长里短,几个弟弟妹妹憧憬着新衣裳,父亲和凌风时不时讨论着开春的活计。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和偶尔划过的烟火,心里异常平静。
他知道,新的一年,注定不会平静。外面的世界正在酝酿着更大的风暴。但此刻,在这个小小的农家院里,温暖、亲情和对来年收成最朴素的期盼,构成了一个暂时的避风港。他成功地让赵干事暂时闭上了嘴,也为自己争取到了一段宝贵的、相对平静的时间来积蓄力量。他储备了知识,收获了信任,巩固了根基。
年关的暗流被他巧妙地化解和利用,转化为备耕的动力和正面形象。但凌风清楚,这仅仅是风暴来临前短暂的间隙。当春雷炸响,冰雪消融,真正的考验才会到来。而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不仅要苟活,还要在这片他深爱的土地上,顽强地扎根,静待时机。
正月里的日头,瞧着明晃晃悬在东南天,可洒下来的光像掺了冰碴子,没半分热乎气。风裹着村口老槐树上的残雪末子,刮在人脸上,又干又冷,能把皮肤刺得发疼。凌家坉的土路上还留着年前踩出的硬邦邦的雪印,有的地方化了又冻,结着一层薄冰,走上去“咯吱咯吱”响,像谁在暗处磨牙。
年味儿还没散尽。社员家的门框上,红春联被风吹得卷了边,有的角上还沾着年夜饭的油星子;晒谷场边的歪脖子柳树上,挂着几个没炸透的鞭炮壳,是孩子们年三十晚上放过的,风吹过就轻轻晃荡。上午十点多,还能看见穿新棉袄的媳妇们挎着布兜子走亲戚,布兜里装着两块桃酥、一包水果糖,老远就笑着喊“他婶子,来家里坐会儿”;男人们则聚在队部屋檐下,叼着烟袋锅子唠嗑,话题离不开去年的收成和今年的春播,可没人敢提公社大喇叭里那些越来越尖的调子。
凌风家的土坯房烟囱里,正飘着一缕淡青色的烟。锅里炖着红薯粥,甜香混着柴火的焦味,从门缝里钻出来,飘到院子里。凌风坐在炕沿上,手里拿着个粗瓷碗,碗里盛着热粥,却没怎么动。他望着窗外——院子角落里,去年秋天晒的玉米芯还堆着,用塑料布盖着,边缘已经被风吹破了,露出里面黄灿灿的芯子。可他眼里没这些,满脑子都是三天前孙大壮在柴房里跟他说的话。
“风哥,我去公社拉化肥,听见公社办公室的人唠嗑,说要搞‘重点人员档案’,凡是成分有点问题、或者平时‘爱琢磨事儿’的,都要记进去。”孙大壮当时压低了声音,嘴唇都在抖,“我听见他们提你名字了,说‘凌家坉那个知青,懂农技,还爱往后山跑,得盯着点’……”
那话像一根生锈的钉子,扎在凌风心里,拔不出来,还时不时硌得慌。他知道,自己穿越到这个年代,小心翼翼藏着金手指,可还是没躲过人的眼睛。去年他帮队里改良种子、搞药材种植,虽说让社员们多收了粮食,可也把自己推到了“显眼”的位置——在这个凡事都要讲“政治正确”的年月,“太能干”有时候也是错。
“凌风,发啥愣呢?粥都快凉了。”娘端着一碟咸菜走进来,放在炕桌上。娘的棉袄是前年做的,袖口已经磨得发亮,她坐下的时候,习惯性地把棉袄下摆往下拽了拽,“刚才王婶来借针线,说公社喇叭早上又念社论了,说要‘抓革命、促生产’,还说有些地方‘思想松懈’,得‘敲警钟’。你说,今年这年景,会不会又有啥变动?”
凌风回过神,拿起勺子搅了搅粥,笑着说:“娘,别瞎琢磨,喇叭里的话听着吓人,咱们好好种地、过日子就行。”话是这么说,可他心里清楚,这“警钟”不是白敲的。他放下碗,起身说:“我去队部看看,铁柱他们说要整理春耕计划,我去搭把手。”
娘点点头,又叮嘱:“路上慢点,冰滑。别跟人争嘴,多听少说。”
“知道了。”
凌风走出家门,把棉袄的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村口的大喇叭又响了,先是《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旋律,接着是公社书记的声音,嗓门洪亮,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严厉:“……各生产队要提高警惕,不能只顾着埋头干活,忘了阶级斗争!有些坏分子,就喜欢趁着年关放松的时候搞破坏,咱们得擦亮眼睛,把他们揪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