鼹鼠那句“藏品”带来的寒意还没完全消退,她已经利落地背好包,一把拉开锈迹斑斑的铁栅栏门。“跟紧我!千万别掉队——只踩我踩过的地方!”她压低嗓音,语气里的紧迫感让人没法犹豫。
老陈赶忙架起几乎站不稳的老头(档案员),石头护着林暖暖和阿飞,几个人跌跌撞撞地跟上鼹鼠背包上那盏摇晃的微光,冲进了另一条通道。
一进去,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地方和之前走过的任何一处都完全不同——我们管它叫“铁锈回廊”,真是再贴切不过。宽阔得吓人,像是某个年代久远的地下巨型设施的骨架暴露在外。脚下踩着格栅状的金属走道,锈得厉害,每走一步都嘎吱作响,底下是深不见底的黑,偶尔传来空洞的风声,呜咽一样。两边和头顶全是粗壮扭曲的锈铁管道和支架,像巨兽腐朽的血管肋骨,层层叠叠看不到尽头,挂满了絮状的锈尘和水珠。
空气里全是铁锈味,浓得呛嗓子,还混着一种旧纸堆和灰尘的发霉气味。异常干燥,和外面蘑菇林的湿闷天差地别。唯一的光源只有鼹鼠那盏小头灯,光线所及全是扭曲、沉默的巨大阴影,安静得让人发毛。
太静了。静得压抑,静得可怕。
除了我们自己小心翼翼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呼吸,几乎什么也听不见。连之前一直隐约作响的机器声在这儿也彻底消失了。这种死寂,比什么声音都折磨人。
“这什么鬼地方啊……”阿飞哆嗦着挤出气音,死死抓着石头的衣角。
“嘘——!”鼹猛回头,眼神凶得能杀人,手指死死抵在嘴唇上。那意思再明白不过:在这儿,出声就是找死。
阿飞瞬间闭紧嘴,大气不敢喘。
鼹鼠自己也更谨慎了,每一步都轻得像猫,时不时突然停步,侧耳倾听,眼神锐利地扫过管道和桁架之间的深邃阴影。老陈也觉得后背发凉——他分明感觉到,在这片铁锈坟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地注视着他们。不是巡菌者那种赤裸的捕食欲,而是一种更冰冷、更古老的东西……漠然,如同看待误入坟茔的虫豸。
林暖暖脸都白了,努力不往下看,紧贴着石头移动。石头则像座山似的,沉默地挡在所有人前面,隔开那道深渊。
我们在悬空的锈蚀走道上艰难前进,拐了一个又一个弯,四周景象却单调得让人绝望——锈铁,黑暗,还是锈铁。
突然,鼹鼠猛地刹住脚步,拳头一握——全体定格。
她慢慢抬起头,头灯的光束小心地移向上方一根特别粗的横贯管道。
只见那管道的阴影里,附着一团东西。
半人高,灰褐色,几乎和铁锈融为一体。没有清晰的形状,像是一坨凝固的、布满窟窿的锈渣,但它的表面……似乎在极其缓慢地起伏,如同沉睡中的呼吸。
更吓人的是,朝我们这一侧,有几个黑漆漆的孔洞。
正对着我们。
像眼睛。
鼹鼠整个人都绷紧了,一动不动,连灯光都竭力稳住不敢抖。
时间像凝固了一样。那团东西的缓慢起伏没变,黑孔依旧对着我们,没别的反应。
鼹鼠极其缓慢地收回目光,用微不可察的动作示意我们后退,绕路。
我们连呼吸都屏住了,学着她的样子,用最轻最慢的动作,一点一点挪,从旁边一条更窄的辅助通道挪了过去。
直到走出老远,彻底把那根管道甩在身后黑暗里,鼹鼠才似乎稍稍放松了点,但脚步更快了。
“刚……刚才那到底是什么?”老陈用气声问,几乎只是唇语。
鼹鼠头也不回,声音压得极低:“‘回廊清道夫’……也叫‘铁锈蟹’。别惹。它们平时懒得动,但万一被吵醒……”她没说完,但我们都懂了。
又往下走了十几分钟,通道开始倾斜,管道更密、锈得更厉害,有些地方得侧身挤过去。
终于,前面黑暗中出现了一个不一样的轮廓。
一扇巨大的、嵌进岩壁的合金大门,紧闭着,覆满锈迹和看不懂的警告符号。门楣上刻着早已褪色的字:“数据归档库 - 07 - 绝对静默区”。门边还有个刷卡输密码的终端,不过早就废了。
“就是这儿了,‘沉默图书馆’的一个入口。”鼹鼠停下,声音里有点如释重负,但警惕没松,“这门从外面基本打不开,电早断了。但我们不走正门。”
她带我们绕到大门旁一堆塌下来的锈铁板和后头。岩壁上,一道极其隐蔽的裂缝藏在后面,仅容一人匍匐通过,边缘有明显被工具扩凿打磨的痕迹。
“我几年前瞎摸出来的维护通道漏洞,通图书馆侧面一个通风管。”鼹鼠低声说,“进去之后,绝对、绝对不能发出比呼吸更大的声音!里面的‘守护者’对声音敏感得要命!听懂没?”
我们紧张地点头。
鼹鼠吸了口气,第一个弯腰钻了进去。
老陈让石头跟进去,接着是林暖暖和阿飞,自己架着老头断后。
裂缝后是一条窄得憋屈、满是灰的通风管,只能匍匐前进,冰冷管壁蹭着身子。
爬了大概五六米,前面透来微光。
鼹鼠小心地从通风口格栅探出去看了看,然后一点声音没有地挪开格栅,招手让我们下去。
下面是一个更加震撼的空间。
巨大无比的圆形大厅,顶高得看不见。四周是沿弧形墙壁一层层修建的金属回廊和平台,密密麻麻排满了服务器机柜一样的黑色大箱子,向上消失在黑暗里。无数线缆像瀑布似的从高处垂落,汇入地下线槽。
整个空间弥漫着冰冷陈旧的电子设备气味。大部分设备都黑着,只有极远处零星几个指示灯闪着微弱的绿光或红光,像鬼火一样,映得一切更加阴森。
这就是“沉默图书馆”?旧时代存数据的地方?
而最让人头皮炸开的是——
在这广阔无比、布满机柜的寂静空间里。
在那层层叠叠、伸进黑暗中的回廊上。
密密麻麻地、静止地、附着着无数个……
和我们在外面管道上见到的一模一样的……
灰褐色、“沉睡”着的……
“铁锈蟹”。
它们就像这座图书馆里永恒的、沉默的读者。
鼹鼠手指发抖地指向下方不远处一个没被“铁锈蟹”覆盖的小操作平台,用眼神示意:目标在那儿。
接着,她做了一个让所有人血液几乎冻结的动作——
她指着平台边缘一个老式手动数据接口,用唇语无声地对老陈说:
“把他……档案员的手……按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