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又干又涩,像是生锈的齿轮勉强转动,在这死寂的黑暗里突然响起,吓得老太婆差点直接把霰弹枪抄起来。尤金医生也猛地绷直了身体,下意识地把昏迷的小夜往后挡了挡。
林辰心脏咯噔一下,左手虚握,虽然啥武器也没有,但肌肉已经绷紧了。他死死盯着角落那个黑影,眼睛努力适应着这更深沉的黑暗。
“谁?”他哑着嗓子问,声音带着警惕和掩饰不住的疲惫。
角落里传来一阵轻微的、像是布料摩擦的窸窣声,那个靠着墙壁的人影似乎调整了一下坐姿。
“一个……躲清静的老家伙。”那声音慢吞吞的,带着一种长年独处形成的迟缓,“你们……动静不小。”
他指的是我们掉下来?还是上面集市里的冲突?
林辰心里快速盘算。这人看起来没有立刻动手的意思,而且听声音,状态似乎比他们还糟糕。
“我们……被追杀。”林辰言简意赅,没透露太多,“无意打扰。”
“追杀?”那声音似乎提起了一点兴趣,“呵……这鬼地方,哪天没人被追杀。血狼帮?还是‘灯塔’的鬣狗?”
他居然知道血狼帮和“灯塔”?!
林辰心里一动,感觉这人可能不简单。“血狼帮。”
“哦,那群疯狗。”角落里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屑,“鼻子挺灵,就是脑子不好使。你们怎么惹上他们的?”
“他们……要抓我。”林辰没细说原因。
黑暗中,似乎能感觉到那道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重点扫过他缠满绷带的身体和怀里昏迷的小夜。
“伤得不轻啊……还有个精神力透支的丫头。”那声音顿了顿,带着点评估的意味,“能在血狼帮手里逃到这里,算你们命大。”
这时,尤金医生忍不住开口了,带着医者的本能:“这位……先生?你似乎……也需要帮助?”他敏锐地察觉到对方声音里的虚弱和某种长期营养不良的干涩。
角落里沉默了一下,然后是一声极轻的、仿佛自嘲般的叹息。
“帮助?没必要了。我在这里,就是在等死。只是没想到,临到头,还能有几个……‘伴儿’。”
等死?
这话让林辰几人心里都是一沉。这地方,难道真是绝地中的绝地?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老太婆忍不住问道,声音带着焦躁,“有路出去吗?”
“出去?”那声音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低低地咳嗽了两声,“这里是旧时代排污系统的深层缓冲池检修室,早就废弃几百年了。上面是错综复杂的污水渠和废弃管道网,像个巨大的迷宫。下面……是更深的、连我都不知道通往哪里的黑暗。出去?难。”
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这里暂时还算安全。血狼帮那帮杂碎,轻易不会钻到这粪坑的最底层来搜人。你们可以……喘口气。”
暂时安全。这大概是目前唯一的好消息了。
林辰稍微放松了一点紧绷的神经,但依旧不敢完全放下警惕。他靠着冰冷的墙壁坐下,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在呻吟。尤金医生开始小心翼翼地检查小夜的情况,老太婆则警惕地守在洞口附近,听着下面的动静。
角落里再次陷入了沉默,只有几人粗重不一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儿,那声音又响了起来,带着点好奇:“小子,你身上……有点意思。不只是伤。有种……让我感觉很熟悉,又很讨厌的‘味道’。”
林辰心里一凛。熟悉又讨厌的味道?是指“潜渊”的污染?还是……“观察者”的印记?
他没接话,反问道:“你在这里……多久了?”
“多久?”那声音飘忽了一下,仿佛在回忆,“记不清了。可能几年,可能几十年?时间在这下面,没什么意义。我只记得,‘净化’之光第一次亮起的时候,我就在地下了。”
“净化”之光第一次亮起?!那得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这老家伙……到底活了多久?!
尤金医生和老太婆也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你……你是‘净化’之前的遗民?”尤金医生声音有些颤抖。
“遗民?算是吧。”那声音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淡然,“躲过了地上的清洗,却没躲过地下的……腐朽。”
他似乎不愿意多谈自己的过去,转而问道:“地上的世界……现在怎么样了?‘灯塔’还在玩他们那套‘筛选’和‘净化’的把戏?黑袍那些见不得光的老鼠,是不是更活跃了?”
林辰简单地把目前所知的情况说了说,包括“灯塔”与黑袍可能的勾结,以及“钥匙”和“基石”的传闻。
听到“钥匙”和“基石”,角落里的呼吸声似乎急促了一瞬。
“……果然……他们还是不肯放弃那个疯狂的计划……”那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和一丝愤怒,“集齐钥匙,启动基石……重启世界?哼,不过是拉着所有人一起陪葬!”
“你知道‘基石’?”林辰追问。
“知道一点。”那声音变得有些含糊,“那是上一个文明纪元留下的……祸根。一个不该被触碰的‘开关’。”
他似乎不愿多说,话锋一转:“你们现在有什么打算?就窝在这臭气熏天的洞里等死?”
“我们要去找‘守墓人’。”林辰说出了之前的目标,“或者……任何还能抵抗‘灯塔’和黑袍的力量。”
“‘守墓人’?”角落里的声音咀嚼着这个词,带着点莫名的意味,“那老家伙……还活着吗?就算活着,恐怕也自身难保了吧。”
他停顿了片刻,仿佛在下定某种决心。
“罢了……看在那丫头……”他似乎在指小夜,“……看在她刚才那一下纯粹的精神爆发份上,给你们指条路吧。”
林辰几人立刻竖起了耳朵。
“沿着这条污水渠,一直往下游漂。大概……半天左右的水程,会遇到一个巨大的、像是断裂的瀑布一样的地方。别掉下去,那下面是连我都不知道的深渊。在瀑布口的左侧岩壁上,有一个被水力冲蚀出的洞穴,很小,很隐蔽。钻进去,里面有一条向上的、干燥的古老岩缝。”
他的语速很慢,仿佛每个字都在消耗力气。
“顺着岩缝往上爬,运气好,能找到一条废弃的……‘地铁’隧道。那是旧时代的遗迹,大部分都塌了,但或许还有能通行的段落。沿着隧道往西北方向走,也许……能绕回到靠近‘守墓人’可能活动的区域。”
地铁隧道?这倒是个意想不到的路径。
“你怎么知道这些?”老太婆忍不住质疑,“你去过?”
“我?”那声音轻笑一声,带着苦涩,“我要是能离开这里,早就走了。这些……是很多年前,一个像你们一样闯入这里的‘倒霉蛋’告诉我的。他……最终没能走出去。”
这话让刚刚升起的一点希望又蒙上了阴影。
“当然,这只是个可能。”角落里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淡,“更大的可能,是你们在半路就淹死、摔死、或者……被这地下某些更古老、更饥饿的东西,当成点心。”
他不再说话,似乎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
洞穴里再次陷入沉寂,只有污水在下方缓缓流淌的单调声音。
林辰靠在墙上,消化着这条充满不确定性的“生路”。下游,瀑布,岩缝,地铁隧道……每一步都充满了未知的危险。
但,总比留在这里等死强。
他看了一眼昏迷的小夜,又看了看疲惫不堪的尤金医生和老太婆。
必须走。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准备和大家商量一下。
就在这时——
咕噜……
一声极其轻微、但异常清晰的、仿佛某种粘稠液体冒泡的声音,不是来自下方的污水渠,而是……
来自他们所在的这个洞穴的,更深处那片纯粹的黑暗里。
角落那个一直平静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它醒了……”他低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看来……你们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