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岁看着赵玉灵避之不及地低了头,往口中猛塞了几口菜,不由困惑地眨眨眼,回过头去看一旁的裴执聿。
在她望来的瞬间,裴执聿眼底冷意霎时融去,如盈盈春泉般含着笑注视她:
“夫人回去后想吃些什么?我让青竹回去叫人准备。”
夜宴上的菜式大多是早就准备好在膳房温着的,等摆上来,基本是些中看不中吃的东西,大多人也基本不会碰,只等回府后再开小灶。
姜岁思量一会儿,摇摇头,只夹了一箸方才赵玉灵碰过的菜式尝。
刚入口她就眉心紧锁,强忍着咽了下去。
……好难吃。
公主吃那么多口,她还以为宴上终于有能吃的东西了……莫非公主舌头坏掉了?
一边腹诽着,姜岁连忙接过裴执聿递来的琉璃盏,一口气喝完,才用饮子的清甜压住了嘴里的怪味儿。
这一角的小插曲,并未有太多人注意。
更多人正默默关注着今日方至的北燕使团。
连坐在上方的老皇帝也有意无意地偶尔投去几眼,被阴翳覆盖着的眼眸中看不出是什么神色。
使团皆坐在一处,为显诚意,北燕王也亲自到访,眼下正坐在当中。
这些北人生得粗犷高大,与这里有种格格不入之感。但他们显然也不在意周遭的视线,自顾自地吃酒说话,偶尔还有些肆无忌惮地,打量在座的女眷。
不少人的神色中暗藏鄙夷,想果真是蛮夷,毫无礼数。
但并没有人真的表现出来。
大齐并非不能与之战,只是近年国力已不复从前强盛,若遇战争,恐怕真会元气大伤。
所以对北燕使团,他们轻视又忌惮,于是选择无视。
赵晟刚将注意力从裴执聿夫妻那儿挪开,便看见北燕使团中有人往他这儿投来视线。他拧了拧眉,侧目看去。
今夜除了梁王妃,他还将阿霖也带了过来。这伙北燕人显然不是在看他的王妃,而是阿霖。
身旁的阿霖本就因今夜的场合看起来颇不自在,眼下被瞧着,更是瑟缩地往赵晟身后挪了挪,指尖轻轻揪住了他衣袖,眼神怯怯求助地看他。
赵晟被看得心软,他对一女子好的时候便是百般好,更别说现在自己正喜欢的宠妾还楚楚可怜看着自己……他立时抬眸,眼神冷厉瞪了回去。
北燕人识趣地收回目光。
赵晟依旧注视着他们,并未回头,一手则安抚地拍了拍阿霖,低声道:
“莫怕。”
身旁传来一点带着呜咽的“嗯”,赵晟轻笑,想阿霖果然还是胆小,待回去后再好好安抚一番。
他并未发觉,自己这个“胆小”的宠妾,仍在一眼一眼地瞥着北燕的方向,但眸中早没了惧色。甚至与北燕人视线相接时,对方还有些恭敬地垂了眼。
在赵晟身形遮挡下,梁王妃侧眸时,也只能隐约见着阿霖似紧贴在赵晟身上。她扯了扯唇角,讥诮地转脸与另一侧的贵妇人说话。
这般上不得台面,真不知殿下整日带着她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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筵席过半时,姜岁掩唇,轻轻打了个哈欠。
分明还在与一旁大臣说话的裴执聿,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立时转头来道:
“夫人要不要去暖阁歇歇?”
设宴的殿后自有供贵人们暂时更衣休憩的地方,夏日是凉殿,冬日便是暖阁。
姜岁丝毫没觉得他这及时得有些骇人的关切有什么问题,眼角泛泪地点了点头,轻声道:
“那我先去待会儿…夫君记得让人来叫我。”
她怕自己一打盹就睡过去了。
裴执聿颔首表示自己清楚,便目送拾月扶着她离开了大殿。
他眸中光亮,也随那道身影在视线中渐渐缩小消失,而消逝不见。
重新与方才的官员继续未完的话题时,对方总感到些奇怪。
好像眼前的小世子,在短短瞬息间,有哪里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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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暖融融的大殿,穿行于檐下游廊。姜岁裹上斗篷,却被外头的冷风吹得瑟缩了一下。
拾月连忙将她的斗篷又拢了拢,将风帽也收紧了些,说道:
“夫人且忍忍,很快就到了。”
姜岁因寒意眯了眯眼,被这么一冷,昏昏睡意倒是少了许多。
四下无人,她有些奇怪地望了望:“这里……怎么这么安静?”
哪怕宴会中途没什么人出来,也该有值守的宫人侍卫才对。
拾月拧眉,没什么底气地猜道:“许是……躲懒去了?”
姜岁不置可否,只默默加快脚步穿过游廊,往殿后绕去。
冬夜的深稠夜色几乎吞没着宫城,随行的二三侍女手中提灯只能照亮朦朦胧胧一小片;檐下风灯不时轻晃,摇曳得令人不安。
接近暖阁时,舍内透出的光让视线清晰了起来,却见近处廊下,有几个高大身影聚在一处,不时传出几声笑,夹杂着女声尖怒。
姜岁步子一滞,眼睫困惑地颤了颤。
这声音…有些熟悉。
“放肆!尔等蛮夷,给本宫让开!”
啊,是七殿下。
此时的赵玉灵恼火又恐慌。
她因先前吃多了酒,想过来醒醒神。本是图清净才没带几人,谁知道会撞上这些、在大齐的行宫里都不守规矩的蛮夷!
偏他们也不做什么,就是站在那里堵着她的路,一边说着她听不懂的话,一边用那种恶心的眼神看她。
哪怕被裴执聿威胁的时候,都不及她眼下愤怒。
从来没人敢用这种眼神看她,这种……好像将她的衣裳一件件剥干净的眼神。
她忍无可忍,在北燕人又一次哄笑后,抬掌用力掴去。
啪地一声极其清脆,赵玉灵身边的青黛快吓呆了。而对面的北燕人则怪笑一声,几乎立刻抓住了赵玉灵的手腕。
他用力毫不克制,赵玉灵又惊又痛,不由“啊”了一声;几名侍女又连忙上前阻拦,和北人纠缠在一起,场面一时混乱无比。
“诸位使节,还请让开。”
一道在此时显得分外突兀的女声闯入,令众人都愣住望去。
只见廊下正中立着一位身量娇小的女郎,大半身子陷在阴影中。精巧的面庞明明带笑,却在光影晃动中显出森森鬼气。
赵玉灵认出了来人,从方才的愤怒脱离为震惊:姜岁…怎么会说这些蛮夷的话?!
几个北燕人更是懵怔惊疑:这齐人贵族怎么会说他们的话,莫非……是王安排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