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大营,这场秘密又规模不小的搜查持续了半月才结束。
除掉几个无足轻重的小眼线,又确定下几个暂时动不了的人后,裴执聿的忙碌却还不能告一段落。
那商人所述的日子将至,需准备起前往北燕的事宜。以及……先前那番动作已经在有意无意之下惊扰了长安,该按先前规划,把姜岁送回去了。
所谓“宠姬”印象已经营造完成,接下来也该派上用场了。
至于北边,如何解释一位“宠姬”的消失……
姜岁先前的“报复”,倒是提供了一个不错的主意。
裴执聿煞有介事地请了几位疾医不时过来请脉,还开始让人熬煮安胎的汤药。
原本只是在营帐内才表现出的细致入微和寸步不离,现在又被裴执聿发挥到了营帐外。
阵仗之大,连对内情知晓的姜朝都被弄得迷糊,还私下前来求证过,担心姜岁是不是真的有孕了。
更多人则是知晓裴世子身边那位看似普通却受宠的女子有孕了,整日被护得极为严实,似乎最近还动静颇大地要将她送回某处宅中安置。
大营中的日子,表面暂时平静了下来。
真正的忙碌与暗潮,也只有核心几人知晓。
这日,裴执聿又以携眷散心之由,带着姜岁乘车登上了大营外一处靠近北燕边地的高坡。
坡地冷清荒僻,不过因前些日子下了点雪,还勉强有些荒凉下的意趣美。
被派来随行护卫的兵士们四散守着,既把控住了每个可能有危险的地方,又离中心远远的,不至于打扰到那边的两位贵人。
自先前刺杀事件一出后,现在裴执聿出行都被这般严加守卫。
而见识过这位世子的实力,兵士们虽然对他行为不解,但也恭敬依旧。
只是他们也实在奇怪——这荒郊野岭还冷得很的,有什么好看好散心的?
贵人们玩的,还真是难懂。
而被猜测着的裴执聿和姜岁两人,正窝在马车内,从马车上的小窗向高坡下远眺。
姜岁缩在离窗最远的一角,脚边摆着炭盆,手中捧着手炉,厚实的裘衣将她裹得球似的,半张小脸都埋在了毛领中,一双眼好奇又专注地望着远处。
裴执聿便坐得近了些,挨在窗边仿佛看着什么美景般,远望那片在冬日下显得无比荒芜之地。不时举起茶盏,轻轻抿一口。
然后,他便会取过放在手边的册子,执笔记录下什么,仿佛在就此景抒情写赋。
原本凄凉的景色,似乎也被他闲情逸致的状态染上了几分雅致。
不过,他们当然不是来看景的,裴执聿写的,也不是什么诗词文赋,而是密密麻麻周详的计划。
此地可远远窥见一片北燕边地的地形,虽然有些模糊,但对裴执聿的目力来说,也多少可以看得更清楚些。
他时不时登高而来,便是在观察这一片区域,思索从哪里进入,方便日后行动。
毡帘长时间掀起着,寒意随冷风灌入,尽管有炭火手炉和厚衣,姜岁还是被吹得打了个喷嚏。
裴执聿目光一动,立刻将帘子放了下来,递盏热茶过去:
“要现在回去吗?”
姜岁坐得近了些,因冷意不想将手从手炉上挪开,干脆欠身过来,就着他递来的茶盏小心地抿了几口。
裴执聿眼睫轻颤,随后从善如流地将手放低了些方便她。
喝过茶水,姜岁才觉寒意散了些,重新靠回软垫,轻声道:
“没事,夫君再看一会儿吧,我陪着夫君。”
她一如既往软和的声音中,带了些许寥落。
裴执聿抬抬眼,坐到了她身边。
他自是明白姜岁为何不高兴的,自是因为即将要到来的分离。
为她的二姐,也为他。
姜岁见他坐了过来,便也顺势倒去,靠在他肩头,小声道:
“不知道要多久呢……”
“我会尽快。”
姜岁低嗯一声,但周身散发出来的气息依旧低落无比。
成亲一年多了,他们还从未真正分开过,更别说是这样…期限未知、安全未知的分离。
随着离开时日越来越近,姜岁整个人也越来越蔫巴。
虽然人前稍加遮掩,但还是会表现出一点疲惫,倒恰好可以孕期不适解释过去。
是以最近,只要是自己能陪同的地方,姜岁便都黏着人过去。
她颇恋恋不舍又怅然地抱住身旁人,双手环过他氅衣下的腰身,脸也埋进习惯的位置蹭了蹭。
“唉……”
她又叹一气,惆怅不已:
“回去后夫君不在,我可怎么办……”
裴执聿失笑,伸手捏了捏她柔软的耳垂,却也知道她并非全然夸张。
岁岁的病……回去之后,该怎么办?
“岁岁不如……取几件为夫的衣裳走?”
姜岁抬眸看看他。
“那也不是你……”
“不过聊胜于无,还是带吧。”
她有气无力地应下。
如此没精神的姜岁,裴执聿还是头一次见。
他也被带得轻叹了口气,心中浮起忧虑。
马车内安静了一会儿,直到他想起什么来:
“对了,我那儿……似乎还有些药。”
那份再也没动过,但也确实有所剩余的安神药。
治标不治本,但现在也确实是最好的办法了。
她的病,寻常药石难以医治,现在能起的抑制作用,也微乎其微。
姜岁缩在他怀中小幅蹭来蹭去的动作一顿,似乎也被提醒到了此物。
真没想到,这东西的作用……居然能从头发挥到现在。
“若是不够了,便去寻子玉要,或者与你那友人说也无妨,左右他们是兄妹。”
姜岁含糊“唔”了一声,显然不太想听他说这些回去之后的事情了。见状,裴执聿也没再开口,静静搭住她腰身,往自己怀中带了带。
马车外风声萧萧,带着凝练似的寒意而过,马车内却慢慢温暖了起来。
只是温暖,正被淡淡的愁绪包裹着,让人还是感到一点凉意如水,渗入皮肤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