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岁并未拒绝赵晟的要求,冷淡地略一颔首后,便率先转身离开,往侯府素日会见重要客人的正厅走去。
至于周顺,则命人带着那名老管事,到了偏厅等候。
雕花木门合起,隔绝了屋外的寒意与窥视目光。拾月在倒好茶后,也混杂着担忧不安地退了下去,将里头完全留给二人。
姜岁并不开口,只捧着面前的茶盏慢吞吞地品呷着,仿佛面前坐着的赵晟并不存在。
后者亦饶有兴味地安静打量,只觉得事情发展,似乎比他想象得要有趣些。
原本以为这模样精巧的姜岁不过乖巧些,现在瞧着,竟是带些刺的。
这样的尖刺和这般截然不符的外表,实在有种难以言喻的魅力。
赵晟好美色,最好、或者欣赏这种不同寻常的“美”。
哪怕他还没到色令智昏的地步,在这种时候干出些或说出些不合时宜的话,但这种心中隐隐的欣赏觊觎,已经影响到了他原先的打算。
他收回打量的目光,闲闲开了口。
最初简单寒暄着,不时提及“幽居”已久的安平侯,全都被姜岁不着痕迹地挡了回来。
她一边应付着,一边也从他的问话中判断,他们现在知道了多少?
毕竟他们将那名老管事都拿了过来,虽然瞧着没受什么伤,但或许吓一吓,普通人就已经受不了了。
姜岁琢磨着,若真要带人去看看,前些日子已经命人打扫好的主院,以及重新“关照”过的安平侯,能否暂时瞒过去。
不过好在,似乎赵晟这样的谨慎态度,也只是怀疑,并未确认。
大约那名管事,还没有说什么。
赵晟接连碰了数个软钉子,倒也没恼。毕竟他对安平侯的兴趣,现在俨然没有对眼前人多。
何况,他可觉得眼前人能用之处,比个安平侯多多了。
于是赵晟自然地将话题引向了裴执聿。
“夫人长居府中,不知可否听说什么传闻,或是……收到世子的来信?”
姜岁抬抬眼,声音平缓又疏离:“城中各种流言,捕风捉影夸大其词,臣妇没有听这些谣言的兴趣。”
“至于夫君,夫君每月都会送家书回来。殿下…这么关心臣妇的家事做什么?”
她和之前一样,依旧有问有答,言语带刺;但赵晟观察着,偏偏就是觉得她与此前表现得不太一样。
赵晟的目光带着探究审视,试图挖出姜岁可能表现出的任何一点异样。
似乎……脸色比方才,难看了些?
他心中微动,便慢悠悠接话,顺势说起关于世子宠姬的那些传言。
特别是近来,那宠姬似乎还有孕了的消息。
他那些耳目虽然暂时蛰伏,但也并未被完全拔除,这些简单的消息,还是能传递出来的。
姜岁眸光轻闪,垂下眼睫,语气冷硬:
“不过是些无稽之谈,殿下也轻信吗?”
她的脸色的确不好看。
当然绝对不是因为这流言,也不是因为作戏,而是姜岁感到体内的不适似乎更强烈了些,不得不分出更多心神去压制。原本应当滴水不漏让对方猜测的表象,自然也出现了些许裂缝。
只是这点裂缝落在赵晟眼里,就被解读出了不同的意味。
看来,也并非不知或是不在意,而是……强撑吗?
“有些事情,并不尽然是无稽之谈。如此传言,此前可是闻所未闻,夫人当真如此笃信自己的夫君吗?”
姜岁垂眸未应,只是又拿起面前那盏已经凉下的茶水抿了一口,试图用这点凉意稍加压制一二。
对赵晟的话,她依旧含糊回答,留下模棱两可的话,只是语速稍快了些:
“……是否笃信,也不能改变什么,何必庸人自扰。”
赵晟眯了眯眼,这般交锋,两方都是提起十二分心神应对,他自然察觉这点异样,也感觉到对面之人,似乎有些……焦躁?
赵晟自觉寻着了弱点,之后的言语几乎就围绕此事展开,誓要撬出点什么来。
最好,能发现一点不满。
这种不满,若是可以加以利用,就再好不过了。
姜岁起初烦躁,见他只揪着此事试探,便也渐渐知晓了赵晟的意图。
她眉心微跳,忍不住抬眸看去。
从赵晟的脸上确是瞧不出什么,依旧是那看似和善实则深不见底的笑容。
姜岁自恃有些小聪明,但也不觉得能天衣无缝地骗过这位在皇室和朝堂沉浮近二十载的梁王。是以起初只欲以模糊不清的态度先将人含糊过去,并未指望在初次接触时,就引导至什么方向。
只是现在,不知怎的,这位梁王,好像已经想岔了什么。
她忖度着,还是先谨慎地没有轻举妄动。
但落在赵晟眼里,她含糊的言语与眉眼间逐渐加重萦绕的烦躁,却是最好的证据。
他不觉得眼前人能演得这么真。
这种烦躁,极力压制却又不自觉显露……这是万万做不得假的。
若一个年轻女郎能有这般作戏的水平和心机,他也枉为这十数载的梁王。
心中有了倾向,加上本身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赵晟并未再纠缠,最后又问了几句,便结束了今日这颇为漫长的来访。
姜岁起身,却并未急着恭送:
“殿下,既然事情明了,还请殿下高抬贵手,莫再为难那位老人家。”
赵晟轻轻勾唇:“夫人放心,本王自有分寸。等确认某些事后,自会放人离开。”
姜岁撩睫,自然不会蠢到去追问确认什么,神色如常地行礼恭送。
一众人马气势汹汹地来,又平和异常地走了。
姜岁目送着人远去,这才与拾月颔首,示意他们可以进去收拾东西。
拾月抬眸看向姜岁时微微一顿,先吩咐过侍女们,这次到她身侧悄声问道:
“夫人,要不要婢子去请疾医来看看?”
姜岁疑惑地“唔”一声。
拾月依旧压着声音:“夫人…脸色不太好。”
姜岁一怔,不由自主摸了摸脸。
周身不适尚未消除,连自己的触碰都带来一点异样感觉。
她不由皱一下眉,随即舒展开,才意识到自己先前好像都有些蹙着眉。
竟是没忍住表现出来了。
姜岁心底微沉,却很快灵光一闪,想通了什么。
所以…是歪打正着……梁王才误会了?
虽然有些荒谬,但好像,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毕竟方才,她也是真的…很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