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间的窗棂半开,楼下戏台上,咿咿呀呀的唱腔正演绎着《青玉案·山河誓》。
有少年人特有的意气与豪情,却又在儿女情长处缠绵悱恻,将一个少年将军的家国抱负与离愁别绪娓娓道来。
那词句是湛知弦熟悉的,字字句句都曾是他年少时滚烫的心血......
可此刻听在耳中,却只让他坐立难安。
每一个字都像在剥开他早已结痂的伤口,将那些被他深埋的理想,还有如今看来可笑的天真,直白地暴露在君天碧面前。
偏偏,身旁那位始作俑者,还听得颇为认真。
君天碧倚在窗边,鬼脸面具朝向戏台的方向。
“卫国戍边,马革裹尸......”她悠悠开口,打断了湛知弦的煎熬,“这是你的理想?”
湛知弦垂下眼睫:“年少轻狂,戏词而已,当不得真。”
“是么?”君天碧不置可否,继续听着。
当唱到将军与青梅竹马的恋人月下离别,互诉衷肠时,她又问:
“那这青梅竹马的恋人呢?也是戏词?”
湛知弦搭在膝上的手紧了紧,声音更低了:“是,皆是......虚构。”
君天碧轻叹了一声,“可惜了......”
当戏文唱到将军战死沙场,恋人闻讯肝肠寸断,最终郁郁而终时,她竟又追问:
“那你的恋人......还在吗?”
湛知弦:“......”
他面具下的眼角微不可查地抽了抽,无奈道:“城主,都说了是戏文......”
“戏文是假的。”君天碧转过头,眼瞳中漾起奇异的光彩,“但戏文里的求不得,失荣乐......倒是真的。”
她唇角噙着残忍的兴味:“听得孤现在......就想抓两个人来,抛头颅,洒热血,应应景。”
湛知弦一听,自己的血先凉了半截!
还没来得及开口,楼下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吵闹声,打断了台上的戏文!
“唱的什么鬼东西!给老子换了!”
“就是!哭哭啼啼的,晦气!我们要听《血君噬天》!”
“赶紧换!不然砸了你们的场子!”
叫嚷声嚣张跋扈,伴随着桌椅被推搡的声响。
丝竹声戛然而止,戏楼内一片混乱。
雅间的门被轻轻叩响,方才那堂倌一脸为难地探进头来,对着君天碧躬身告罪,额上全是冷汗:
“二位爷......对不住,实在对不住!三司使王大人家的小公子来了,王克少爷......他、他非要换戏......您看这......”
三司使......掌管着一城财政统筹......
堂倌的声音带着恐惧和讨好:“王克少爷平日里......没人敢惹。”
“小的们实在得罪不起......二位爷也免得惹祸上身......要不......二位爷行个方便,今日这出这戏是不是......”
他这话说得委婉,意思却很明白:下面那位爷背景硬,你们惹不起,识相点就让步吧。
“三司使之子?”君天哼笑一声,眼神轻蔑地扫过堂倌:“我还以为,是总掌一城财权的城主呢,如此财大气粗。”
她手腕一翻,又是一把金叶子叮叮当当地撒在桌上,金光灿灿,几乎晃花了堂倌的眼。
“戏,唱下去。”她冷声命令,“这些,归你;唱不完,或者唱砸了......”
她没说完,但那股无形的压力让堂倌腿肚子直打转。
没人跟钱过不去,尤其是这么多金叶子!
堂倌看着那堆金光,咬了咬牙,富贵险中求!
他连忙抓起金叶子,点头如捣蒜:“爷您放心!小的......小的这就去想办法!一定让戏唱下去!”
说完,手脚并用地退了出去,准备硬着头皮去劝说那位混世魔王。
湛知弦看着君天碧这一连串的举动,心中疑窦丛生。
他实在不明白,她为何要为了一出可能惹来麻烦的陈年旧戏,如此大动干戈?
甚至不惜与三司使之子对上?
他犹豫片刻,还是低声开口,想要缓和一二:“城主......三司使王大人,为尧光城财政殚精竭虑,素有清名。”
“其子王克虽......顽劣,但罪不至死,还请城主......看在王大人的面上,留他一条生路。”
他这话说得,既是劝谏,也带着一丝为忠臣之后求情的意味。
君天碧闻言,缓缓转过头。
明明是笑着的,可眼前这鬼脸面具仿佛加固了她的狰狞面目。
偏偏那双摄人墨瞳凝着睥睨众生的帝王威仪,冷傲残忍,又糅杂着一丝邪肆意味,星河与深渊并存......
“今天是个好日子。”
“死,也是孤的赏赐。”
湛知弦,“......”
他知道多说无益,心底彻底化作一片冰凉。
在君天碧的法则里,没有权衡,没有妥协。
只有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今日,无论楼下闹事的是谁,结局,恐怕都已注定。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听着楼下越来越激烈的争吵声,以及堂倌讨好的劝说,等待着那即将到来的血色赏赐。
“砰——!”
雅间的门被人从外面狠狠一脚踹开,木屑飞溅!
王克带着几个家丁,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他面色涨红,酒气熏天,指着戴着面具的君天碧和湛知弦骂道:“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跟小爷我抢戏听?!活腻歪了是吧!”
“识相的赶紧滚!不然......”
他话未说完,湛知弦已迅速起身,不着痕迹地挡在了安坐品茶的君天碧身前。
他不能暴露君天碧的身份,那只会让王克死得更快更惨,只能用言语周旋:
“王公子,今日乃祭天大典普天同庆之日,在此惹是生非,恐有不妥。”
湛知弦声音清朗,“令尊三司使大人清誉在外,还望你谨言慎行,莫要为他招致非议。”
王克一听,非但没有收敛,闻言更是火冒三丈,勃然大怒:“拿我爹压我?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提我爹?!”
他认定湛知弦是那面具人的家仆或护卫,心中更是不屑,挥拳就朝湛知弦脸上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