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辛背对着君天碧,却迟迟无法入睡。
他能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始终落在自己背上,探究,审视。
这种被看透的感觉让他如芒在背,却又不再像从前那般抗拒。
“城主还不歇息?”他终于忍不住开口。
君天碧正望着窗外月色,闻言微微侧首:“孤在等。”
“等什么?”
“等你的蛊毒再次发作。”
闻辛身形一僵,随即冷笑:“让城主失望了,它今日应当不会再......”
话音未落,熟悉的刺痛霎时从心口蔓延开来。
黑纹如藤蔓般迅速爬满他的手臂,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他咬紧牙关,蜷缩起身子,额角冷汗摇摇欲坠。
“它好像更听孤的话。”
君天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意料之中的从容。
闻辛感受着蛊毒在血脉中横冲直撞。
这一次的发作比先前更加猛烈,仿佛是在报复方才被压制的屈辱。
他死死攥住被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一只微凉的手轻轻覆上他的后背。
“别抵抗。”君天碧的声音很近,“感受它,引导它。”
这个建议简直诞妄,若不是疼痛噬心,闻辛几乎要嗤笑出声。
多年来他学会的唯一应对方式就是强行压制,何曾有人教过他要去这蚀骨的痛苦?
然而那只手在他背上轻抚,肆虐的蛊毒竟真的渐渐平息下来。
不是被强行压制,而是像被驯服的野兽,缓缓收敛了利爪。
“你......”
闻辛难以置信地转头,对上那双在黑暗中依然明亮的紫瞳。
“蛊毒也是你的一部分。”君天碧感受着皮下不安分的蠕动,“越是抗拒,它就越疯狂。”
闻辛不禁陷入沉思。
这么多年来,他始终将蛊毒视为外来的诅咒,从未想过要与它共存。
可方才那一刻,当他不那么拼命抵抗时,痛苦确实减轻了许多。
“为什么帮我?”
他轻声问,自己都未察觉的动摇。
君天碧收回手,“孤说过了,好奇。”
这个答案显然不能让人信服,但闻辛没有再追问。
两人陷入沉默,只有窗外竹叶的沙沙声填补着寂静。
良久,闻辛忽然低声道:“这蛊......中蛊者与施蛊者性命相连,每月需服解药压制。”
君天碧挑眉,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若逾期未服,便会尝尽万蛊噬心之痛,最终......化为脓血。”
他说得平淡,君天碧却听出了深藏的断念。
每月都要仰仗他人施舍解药,这种折磨确实比直接死去更加残忍。
“你父王倒是狠毒。”
闻辛轻笑一声,说不尽的讥刺:“比起他对母妃做的,这算不得什么。”
这是第一次,他在人前提起这段过往。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感到诧异。
或许是夜色太深,或许是方才的蛊毒发作耗尽了他的心防。
又或许是......身后这个人,让他莫名地想要倾诉。
君天碧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听着。
这种沉默的陪伴让闻辛莫名安心,他继续说了下去:“母妃原是南疆蛊女,被他强掳入宫。”
“他逼她交出蛊术秘传,母妃不从,他便......”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但君天碧已经明白。
皇权争斗中的腌臜事,她见得多了。
“所以你身上的蛊,是你母妃......?”
“不。”闻辛打断她,“是父王用母妃的性命相胁,祭司种下的。”
“他说这样,我就永远逃不出他的掌控。”
月光从窗棂间漏进来,照在他苍白的侧脸上。
君天碧看见他眼角有什么一闪而过,很快又消失不见。
她轻轻拂开他额前被冷汗浸湿的发丝。
“睡吧。”她收回手,“明日还要赶路。”
闻辛怔怔地看着她转身的背影,没有再背过身去,而是望着那道玄色的身影,直到困意渐渐袭来。
在意识沉入黑暗前,他模糊地想:或许,驯服蛊毒的第一步,是先学会与它共存。
而君天碧听着身后渐渐平稳的呼吸声,紫瞳在夜色中微微闪动。
蛊......确实有趣。
或许不止有趣,还能派上大用场。
晨光熹微,竹叶上的露珠尚未干透。
阿瑶一大早就带着寨民们张罗了一桌丰盛的送行宴,山珍野味摆得满满当当,香气四溢。
桑婆婆看见君天碧和闻辛走出时,脸上的皱纹都笑深了几分。
“城主起得真早。”她殷勤地盛了碗粥,“公子可好些了?昨夜老婆子似乎听见些动静......”
“他很好。”
君天碧接过粥碗,淡淡扫过老婆婆满是探究的脸:“倒是婆婆,年纪大了就该好生休息,夜间少听些墙角。”
桑婆婆也不在意,布满皱纹的脸上堆着慈祥的笑:“城主、公子,这些都是咱们寨子里最好的山货,你们多吃些。”
闻辛垂眸坐在君天碧身侧,神色淡漠如常,仿佛昨夜那场蛊毒发作与深夜交谈从未发生过。
他执箸的手稳如磐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未曾给身旁的君天碧。
阿瑶端着最后一道菜进来,重重放在桌上,没好气地说:“吃饱了好上路。”
甘渊斜倚在门边,玄铁面具在晨光中泛着冷硬的光泽。
他随手拈起一块烤得焦香的野猪肉丢进嘴里,咀嚼得啧啧有声:
“族长这话说的,我们城主在这儿住着,可是让你们寨子蓬荜生辉啊~”
他嚼啊嚼,口舌不停,“还是说...族长舍不得我们走?”
阿瑶手按在腰间的弯刀上,“再多说一句,信不信我让你躺着出去!”
桑婆婆连忙打圆场,往君天碧碗里夹了一大块山鸡腿:“城主尝尝这个,今早刚猎的,鲜嫩着呢。”
她又转向闻辛,压低声音,“公子也多吃些,看你瘦的......昨夜休息得可好?”
闻辛执箸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淡声道:“尚可。”
“那就好,那就好。”
桑婆婆笑眯了眼,目光在君天碧和闻辛之间来回打量。
“城主与公子真是般配,不知二位何时办喜事?老婆子也好准备贺礼......”
甘渊见状,轻笑一声,晃到桌边给自己斟了杯酒:“婆婆好眼光!我们城主为了闻公子,可是连朝会都耽误了。”
闻辛却只是垂眸喝汤,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君天碧倒是从容,夹了片嫩笋放入口中,慢条斯理道:“婆婆费心,待事了,定请婆婆喝杯喜酒。”
话说得模棱两可,却让桑婆婆喜笑颜开,连连往二人碗里添菜。
阿瑶在一旁急得直瞪眼,却又不敢发作。
她巴不得这个暴君赶紧离开,可也不得不承认,若不是君天碧出手,寨子恐怕还要暗无天日下去。
甘渊一边大快朵颐一边插嘴:“要我说,城主不如就在这寨子里把事办了,山清水秀,正好入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