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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绣衣楼的人。
等她们装好一应俱全,你才领着祝意上去看看。
那幅书画你放在云水间了。
你与祝意对此还算满意,他还能挑出几个毛病来。
到了云水间,你请他吃了些茶点。
祝意打量了一下里侧的陈设,落眼在屏风上的那件新披风上,做工瞧着便是出自闺阁男子之手。
他隐隐觉得不对劲,又看向侃侃而谈的你,扬起清浅的笑意,“雾青姐姐不必太客气,阿姐与你是好友,我劳神些是应当的。”
你嗔怪道:“亲姐妹还明算账呢,我怎可安心占你这个便宜?”
说着,你从书案上抽出那幅裱好的画,走到他面前,双手递过去,“此物聊表心意,我问过阿枝,她说你会喜欢的。”
祝意受宠若惊地站起身,眼眸闪过羞涩,轻声道:“只要雾青姐姐送的,我都喜欢的。”
忽的,两人距离近,他不小心瞥见你颈侧下方的一块红痕,恰好在领口,不细瞧瞧不出。
他还想看得更清晰些,装作不经意地凑近,打开那幅画,问道:“这是什么呀?”
“雾青姐姐你拿一下,让我仔细瞧清楚了……”
你没多想,提起那幅画直白地展现在他面前。
荷花开得正盛,栩栩如生,题的诗却稍显悲情,暗示着尘埃落定。
祝意品了半晌画和字,抬头便恰好对上你的颈侧,眼睛微眯,瞧清楚了这红痕的暧昧。
他可不是单纯的小白兔,见过一些肮脏事,自然知晓这红痕是如何留下的。
少年收回书画,敛下眉,暗自咬牙气红了眼,却强行装作一副欣赏的模样,“可是雾青姐姐亲自画的么?画得可真好,比我阿姐强多了!”
可恶,是哪个勾引了雾青姐姐!
还刻意留下这些暧昧的痕迹,简直不知羞耻!
你谦虚了几句。
祝意攥紧了手指,暗自隐忍,眼含泪光,鼓起勇气说出口,“雾青姐姐退了婚,可曾想过别的男子做你的夫郎?”
虽不知为何话题一转,但你还是老实地摇了摇头,“未曾。”
现如今,退了婚与没退有何不同?
徐书彦不照旧和你缠在一起。
不过这些话,你可不能对外说。
少年突然扯住你的袖子,红着眼道:“我心悦雾青姐姐许久了,能否给我一个机会陪在你身边……”
“啊?!”
你被这话砸懵了。
吓得你连忙收回袖子,解释道:“祝公子,我一直以来都只是将你当作亲弟弟般对待,你是阿枝的弟弟,我怎会与你扯上别的关系?”
你可不是禽兽啊!
到底是谁做局害你,退个婚仿佛犯了天条,桃花运一下子拥了上来。
遭到无情拒绝的祝意,情绪一下子上来,听你推脱的说辞,恨恨道:“那为何他能与雾青姐姐扯上关系,而我不行?”
你一瞬间心惊,“他又是谁?”
怎么回事,不会被人发现了吧?
少年死死盯着你身上的某处。
你低头一看,在衣领发现了残留的红痕,试图解释:“不,这是虫子咬的。”
都怪徐书彦没分寸!
他又问道:“那披风呢?”
你惊讶于祝意的观察入微,无奈道:“别说了,总之,我与祝公子你是断然没有可能的。”
“祝意,你不过年纪还小,才会被我这般女子迷了眼,过两年清醒过来,总会遇见良人的。”
少年已然泪流满面,不甘心地冲过来,攥着你的手腕咬了一口,而后捂着脸逃跑。
留下你一脸凌乱。
这叫什么事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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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意回府后便关在自己院子里闭门不出。
你待在祝枝的院子里,看着身上一处吻痕,一处咬痕,一脸自闭地抓狂,“啊啊啊!究竟是谁在做局害我!”
听说过事情的缘由,她一言难尽地瞥了眼你,“早知如此,我就该早些劝阿弟放弃。”
“谁知雾青你竟还同那前未婚夫纠缠不休?”
这并非你所愿,造化弄人,乾坤已定。
你一脸绝望地睁开眼,避而不谈徐书彦,默默道:“阿枝你都不站我这边,祝意是你弟弟,我怎会起禽兽之心?”
“他究竟是何时起了心思?我好冤,阿枝你信我,我真心没做过让他误解的事啊。”
祝枝一脸遗憾坦言,“约莫是那日你醉酒被我带回府中,你这张好样貌太漂亮,阿弟便对你一见钟情了……”
这些年做人未婚妻太久,你险些忘了自己还有张漂亮的脸蛋,只专心灰头土脸读书去了。
为了避嫌,你决心在府中休息两日,陪陪云父。
云父服了一月药,身体已经好了些。
翌日,日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你扶着云父在府中散步,闲谈。
他瞥了眼你身上的披风,笑着打趣道:“书彦给你做的?”
你有些不好意思地默认了,惊讶道:“爹爹怎么一眼便认出来了?”
云父脸上尽是欣慰,说起了往事。
云家最艰难那年,他病重在床,意识不清,而你还没到独当一面的地步。
冬日下了大雪,府里没个主事的人,库房遭了蚁灾,好些料子衣物都被咬坏了,为了节省也都没买新的。
而你在书院里头苦读,需要及时送去暖和厚重的冬衣。
正好徐书彦过来探望,见此窘境,不得不主动揽过事。
冬日寒风凛冽,他一边照料云父,一边担忧你的境遇。
小公子动用了自己的私库,偷偷往云府里贴钱,派人买了些好的料子做成冬衣,山雪压了路,他亲自带人上山送到书院,只为探听你一句情况。
那时,你恰好得了风寒,若是没有及时送来的冬衣和一应药材,怕是难以度过。
那时你身子长得快,总要重新量尺寸,担心衣裳短了。
彼时少年一颗心系在未婚妻身上,不管不顾拿起了绣花针,关在房里一针一线为你缝制新衣,料子用的都是与他一般金贵的。
每年总有那么几件你的新衣裳,出自他之手。
云父将一切看在眼里。
听到这样一桩往事,从前你竟毫无所觉,或者说是下意识忽略了他的付出。
你看向云父,眼里有些疑惑,“那……为何他不告诉我呢?”
云父一副过来人的样子,笑了笑,“傻孩子,书彦是在意你,才不想让你知晓了,心中愧疚难堪。”
“人这一生,找个真心爱你护你之人最是难得。”
你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像爹爹娘亲那样吗?”
说起妻主,云父脸上尽是怀念与幸福,“是啊……你娘亲当初可招人稀罕了。”
云时当年凭着样貌出众,一副风流才女样,不知讨了多少男子的欢心。
可偏偏选了赵诗言,邻居家一个不怎么起眼的弟弟做夫郎。
只因她太过恣意,与人打马球时摔了腿,大夫说休养几月,或许难以痊愈,留下隐疾。
传出去,一时让众人唏嘘,误以为她此生成了瘸子。
云时难以接受,成天发脾气,后来甚至闭门不出,阴暗地躲在院子里自生自灭。
那些爱慕者纷纷消失,唯有赵诗言这个没心眼的,日日不顾母父斥责,爬墙也要跑到隔壁云时院子陪她解闷,还大言不惭说要嫁给她。
云时不管怎么对他发脾气,骂他,甚至没风度地动了手,少年就是不肯死心,哭着喊着要与她在一起。
她后来也懒得搭理这个傻子,习惯他整日围着自己转,乐呵呵地要她多晒晒太阳,活动一下。
云时觉得难堪,不愿意。
赵诗言哄着抱着才将人弄出去。
后来,云时仗着人家的喜欢,一直欺负他,房中有本讲小姐与侍从偷情的戏文,里头不正经的东西拿来借鉴。
她要赵诗言读给她听,并让他照着做。
赵诗言心中犹豫,但耐不住对心上人的喜欢,只能忍着羞耻半推半就。
云时也知道掌握分寸,不会做到底。
两人日复一日地厮混,终于某日被寻了名医前来看望的云家母父撞见,他们衣衫不整地滚在榻上亲。
没办法,治好腿疾前先定下了亲事。
他们知晓女儿的脾性不寻常,那孩子又是隔壁赵家的,要不给个交代,那张老脸往哪儿搁。
可以嫁给心上人,赵诗言心中自然是欢喜极了。
云时却还是不高兴,多疑敏感,毕竟谁会真心喜欢一个瘸子,不厌其烦地照顾她一生。
但婚后,她的腿慢慢痊愈,只落下了阴雨天会有些疼的毛病,夫郎每日为她按摩,乐此不疲。
云时从此完全收了心,妻夫恩爱,育有一女。
可以说,年少时并不出众的云父完全是靠真心打动了云时。
他回忆完,对着你语重心长道:“我瞧得出,书彦那孩子是真心爱护你,而并非一纸婚约那么简单,你该好好待人家才是。”
患难见真情。
你惊讶于徐书彦背地里竟为你做了这般多的事,而并非只将你当作未婚妻,才不得不做。
他对你的好都是发自内心,源于爱你。
是了,若是不爱你,不会不惜损毁名节留住你,又为满足你的恶趣味,好好一个老实人豁出去,没名没分与你偷情。
这些年,你从未细想过这桩桩件件,全然被那些四书五经麻痹了脑袋。
年少时,他甚至小心翼翼地维护了你的自尊心。
时间太久,你都忘了曾经年少慕艾,心底里如何爱慕那才貌双绝的小公子,夜里辗转反侧,想着他,念着他来看自己。
只是那爱慕终究太过浅薄,以至于生了怨怼,误以为未婚夫心中只有你的前程,所以将感情藏于你都找不到的心底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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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底,到了花灯节,一个普天同庆祈福的日子。
这些日子,你一直在细想对徐书彦的感情究竟是怎样的,却想不出个所以然。
听闻徐书彦随着徐姨父回了外祖家探亲,要多住几日,你见不着他的面。
花灯节,你就坐在云楼上看灯火阑珊。
祝枝近来在相看夫郎,今日约了游家的小公子逛花灯。
但她不好意思,硬跑到云楼来带上你。
游公子同样带了个堂弟一起。
四人游玩,你只起个陪衬作用,若不是祝枝时不时将你当作军师询问,你怕是过于漫不经心,以至于没存在感。
人多眼杂的,有人偷偷看你,你也没心思搭理。
一人买了个花灯去放,你挑了个兔子灯,提在手里护着。
来到南河边,你不想打扰了人家的兴致,动作慢吞吞的,正好走散了。
一堆小孩挤过来,你轻啧一声,默默远离,退到桥边的一处空地,随后便撞见了拎着荷花灯乱跑找人的徐书彦。
他与你正好对视,眼眸一瞬间有了光彩,穿过人潮来到你面前,面色微红,语气还有些委屈,“雾青……我去云楼找你,可你不在,我只能出来寻你……”
“我只想和雾青一起放花灯。”
放花灯一般都是有情人一起放。
你不用想都能猜到他的小心思,叹了口气,“那你出来怎么没带侍从?”
人多眼杂的,一个男子容易有危险。
话落,少年担心你生气,有些心虚,支支吾吾道:“我是和外祖家的几个表姐表弟一起出来的……我太想雾青,只能让侍从掩护,偷跑出来见你。”
说着,他小心翼翼地攥住你的袖子,眼底是藏不住的爱意,轻声道:“许久未见,我怕雾青忘了我,有了别人……”
徐父又打起了别的主意,有心让他与外祖家的青年俊才多相看,找个家世出众的未婚妻。
他实在不肯妥协,双方一直僵持着。
你低头看向那双漂亮剔透的玉手,主动牵住他,眉眼扬起明媚的笑意,“好了,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你,我们去放花灯,放完送你回去。”
闻言,徐书彦愣住,被牵着往前走,回过神,心里止不住如糯米糕一般甜滋滋,黏糊糊。
方才你是说了什么情话,承诺,亦或者说是在哄他吗?
他能够感知到你态度的转变,不像偷情时的随意,而是对待爱人般的呵护。
两人来到河边放花灯,闭上眼许愿。
徐书彦许愿与云雾青将来成婚,妻夫恩爱绵长。
你就比较贪心了,一许云父早日痊愈,二许云家的生意兴隆,三许徐书彦心想事成。
不知神明能否听见。
你睁开眼,少年一脸期许地盯着你,仿佛在问你是否许了与他一样的心愿。
或许是各色花灯迷了眼,你对上徐书彦那双漂亮的琉璃眼,满心满眼映照着你的模样,肤色胜雪,唇色艳丽,让人心动不已。
人潮如织,声音嘈杂,可你只听得见那混乱的心跳声。
你凑过去,轻吻少年无意识抿住的嘴角,“啵”地一声又分开。
那一瞬间,徐书彦的脑海中炸开烟花,心驰摇曳,眼前的一切被虚化。
你怎会在大庭广众之下那样露骨地亲他?
不是偷情么?
而是喜欢他,喜欢他漂亮的脸蛋,喜欢他这个人。
见少年无措地捂住嘴,脸颊浮上云霞,你挑了挑眉,“怎么不喜欢?”
徐书彦生怕你误会什么,连忙摇了摇头,露出一点羞涩的笑意,遮遮掩掩地凑过来亲了亲你,“我喜欢,雾青怎么对我,我都喜欢得不得了。”
小公子都敢豁出去在外头亲你了。
你失笑地拉着他起身,小心别被人挤到河里去了,默默往回走,“这样吧,我先带你回云楼等人,等不到便送你回外祖家。”
徐书彦不情愿地“嗯”了一声,还想与你待久一些。
路上,你凑到他耳边说:“下次约在徐府,我去找你。”
少年这才冷脸换新颜,眼神柔软地跟在你身后。
临别前,他还嘱咐你可别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