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颖盯着屏幕上那刺眼的票价对比,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办公桌。
机票五百,高铁两千。这数字像是对设计院财务制度的一种无声嘲讽。窗外,xx电力设计院的金字招牌在夕阳下泛着陈旧的光泽,一如这里十年未变的报销规定。
“小刘,下周山西那个风电场的初勘,行程订好了吗?”部门主任老陈端着枸杞保温杯踱步过来。
“正在订。”刘颖把屏幕转向主任,“您看,机票才五百,高铁要两千,咱们能不能……”
“规矩就是规矩。”老陈打断她,语气里带着习以为常的无奈,“普通员工只能坐高铁二等座,除非不通高铁。这是院里2015年定的制度,改不了。”
刘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她想起上个月去甘肃项目,回来时因为高铁二等座售罄,她不得不推迟一天返程。多出来的那晚住宿费比一等座还贵,报销时却被财务反复盘问,仿佛她故意占公司便宜。
订完票,她瞥见办公桌上那本《追风筝的人》——这是她大学时最爱的书,如今却被压在层层图纸下,书角微微卷起。
三天后,刘颖踏上了去山西的列车。
二等座车厢里挤满了人。前排的小孩不停踢着她的椅背,后排的大叔开着免提大声通话。她戴上降噪耳机,翻开随身带的书,试图在嘈杂中寻找一丝宁静。
“为您提供饮品。”乘务员推车经过。
刘颖要了杯热水,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农田,想起大学导师说过的话:“中国的能源结构正在经历一场革命,可惜很多人的思维还停留在煤电时代。”
就像设计院的制度,她心想。
项目地在吕梁山区。抵达后,刘颖和当地勘测队汇合,开始了连日跋涉。山风凛冽,吹得她脸颊生疼。站在山脊上,她看着测风仪不停旋转,脑海中浮现出未来这里矗立起一座座白色风机的景象。
“刘工,你这测量技术很熟练啊。”当地老测量员赞叹道。
刘颖笑了笑。她喜欢野外作业,虽然辛苦,但至少在这里,她能感受到新能源事业的脉搏,而不是被繁琐制度束缚的窒息。
工作第五天,她接到家里电话,母亲住院了。刘颖心急如焚,想尽快赶回北京。
查看返程票时,她再次面对那个熟悉的困境:当天所有高铁二等座都已售罄,一等座充足,机票也有折扣,只要四百多。但按照规定,她只能买第二天的高铁二等座。
“要么就自掏腰包坐一等座回去。”项目现场的会计好心提醒,“不过你知道,一等座差价报销不了。”
刘颖计算着:一等座差价八百多,而推迟一天回去,不仅工作受影响,母亲的情况更让她放心不下。她咬咬牙,准备自己掏钱升级座位。
就在这时,她注意到航空公司官网上一行小字:“夜间航班特价,380元。”
一个念头突然闪过。
她拨通设计院财务科电话:“请问如果我坐飞机回去,能报销吗?”
“按规定,某市通高铁,不能坐飞机。”财务回答得斩钉截铁。
“那如果我自己买机票,不报销呢?”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个人行为,我们不干涉。但出差期间必须遵守院里规定。”
挂掉电话,刘颖做了一个决定。
当晚,她拖着行李箱走进机场。这是她第一次因公出差坐飞机,却是自费的。候机厅里,她看着窗外起落的飞机,感到一种荒诞的自由。
登机后,她邻座是位白发老人。
“出差?”老人看她一身职业装,问道。
刘颖点点头,又摇摇头:“算是半出差吧。”
飞机爬升时,她与老人聊了起来。没想到对方竟是国内知名管理咨询公司的退休合伙人。
“很多企业都有类似问题。”老人听后笑道,“制度滞后于现实。我把它叫做‘制度惯性’——就像物体保持原有运动状态的倾向,改变需要外力。”
“那这个外力从哪里来呢?”刘颖问。
“通常来自某个具体的人,某件具体的事。”老人意味深长地说。
飞机降落目的地机场时,夜空正飘着细雨。刘颖打开手机,收到老陈的信息:“安监部突然要求明天上午九点开项目协调会,你必须参加。”
如果按原计划明天坐高铁回来,她将错过这次重要会议。此刻,她庆幸自己的选择。
回到家已是深夜,她直接赶往医院。母亲情况稳定,睡得很安详。刘颖握着母亲的手,心中五味杂陈。
次日的协调会上,刘颖因为亲临现场,对项目情况了如指掌,回答了安监部门提出的所有问题。会后,老陈特意留下她:“多亏你及时赶回。对了,你怎么提前一天回来了?”
刘颖如实相告。
老陈愣住了,随后长叹一声:“自费坐飞机回来...这规定确实该改改了。”
一周后,刘颖接到通知,院里要组建一个制度优化小组,老陈推荐了她。
第一次小组会议上,刘颖带来了详细的数据分析:过去一年,仅新能源部因交通规定导致的额外支出就达十二万元,这还不算员工因行程延误损失的工作时间。
“有时候,最符合规定的选择,恰恰是最不经济的。”她展示着案例,“就像这个,因为只能坐二等座而推迟返程,住宿费比一等座还高。”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那我们该怎么办?”组长问道。
“我们可以引入差旅费总额管控,而非单一交通工具限制;或者建立特批通道,在一定差价范围内允许选择更经济的交通工具;还可以开发内部系统,实时比价,推荐最优出行方案...”
刘颖侃侃而谈,准备了许久的建议如泉水涌出。
会议结束后,老陈在走廊叫住她:“知道为什么推荐你吗?”
刘颖摇头。
“因为我们这些老人已经被制度同化了,看不到问题,或者说,看到了也懒得改。需要你这样的年轻人,愿意自己掏钱坐飞机回来照顾母亲、参加重要会议的年轻人,来打破这种惯性。”
三个月后,设计院试行新的差旅管理办法。刘颖作为新规起草者之一,受邀在全院大会上发言。
站在讲台上,她看着台下那些曾经为制度所困的面孔,缓缓开口:
“在新能源领域,我们每天都在追逐风的轨迹、光的脚步。我们设计的风机能够捕捉每一缕微风的能量,我们规划的光伏板可以吸收每一束阳光。但在这场能源革命的浪潮中,我们自己的管理制度,是否也应该像我们追求的新能源一样,高效、灵活、顺应时代?”
她点击ppt,展示那张着名的机票与高铁票价对比图。
“变革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它可能始于一次自费的航班,一个不得不推迟的归期,或者一个普通员工微不足道的困惑——为什么明明有更经济高效的选择,我们却被束缚在陈旧的规定里?”
台下,老陈带头鼓起了掌。
散会后,刘颖回到办公室,发现桌上有张纸条,是财务科那位曾经刻板执行规定的同事写的:“刘工,新规试行首月,我部门差旅费同比下降18%。谢谢你教会我们,规则不该是枷锁,而应该是导向最优解的桥梁。”
窗外,一阵春风吹过,楼下的柳树抽出新芽。刘颖拿起那本《追风筝的人》,轻轻抚平卷曲的书角。她想起书中的那句话:“也许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风筝,无论它意味着什么,让我们勇敢地追。”
在这个以“新”命名的部门里,她终于为变革抓住了一缕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