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一直一错不错盯着她的夏明澈见她终于把视线放到自己身上,终于矜持地开了口。
“我亦是如此认为,所以才与……姜道友分享。”
他重重咬着“姜”字,语气百转千回,让姜昭听着别扭。
她被叫“姜道友”六百多年了,头一次听到这种语气和咬字。
“是吗。”
这话让她怎么接?感觉这时候硬撩会起反效果。
好在他不需要她说什么。
“我每次看着这样的风景,时常觉得自己渺小。……年轻时不会为这些驻足,如今九死一生地活了过来,终于懂了这些寻常山水的宝贵。”
“哦?”姜昭扬起眉梢。
这是要说他去冥府的事情?
好端端怎么想起说这个?
不过她也对冥府很感兴趣,听听也未尝不可。
“姜道友也对冥府感兴趣?”
夏明澈是什么玲珑人物,姜昭并未刻意隐藏自己的情绪,他一眼就看透她眼中的兴味。
这些天里,她头一次对自己的事情露出这种神情。
夏明澈说不出自己此时是个什么心情,他甚至不知道怎么就自然而然地提起了这段他不愿回首的岁月。
可此刻见她这副神情,他又忍不住想对她多说一些,再多说一些,将所有都事无巨细地交代得一干二净,好换这副神情,换她的目光在他的身上留得长久一些,再长久一些。
于是在姜昭暗含期待的目光下,他幽幽开口,就这么随意地道出了修真界鲜为人知的秘辛。
“我如今六百来岁,大概在三百年前从冥府中回到现世……”
话没说完,自己先皱了眉,平日里的巧舌如簧和巧言善变不见了踪影,他那舌战群儒的口才怎么说得出这样枯燥如自我介绍的开场白。
她会不会觉得他无趣?
……不过应该就算再如何无趣,也抵不过沈珩的万分之一罢。
他安慰了下自己,深吸口气,组织了下语言。
“冥府是个……没有昼夜更替的,漆黑又苍茫的地方。常年都是黑夜,和刺骨的严寒。”
“这个我在《冥府异闻录》中看过,修士的神识也抵挡不了吗?”
姜昭好奇很久了。
修士修行,并不仅限于锤炼肉身,在提升肉身修为的同时,神识也会被跟着一步步淬炼。
而神识与灵魂又是紧密绑定的,神识强大的人,灵魂的强度也不会弱。
按理说夏明澈死时也有金丹了,本人又是灵器宿主,灵魂上绑着灵器,灵魂与神识该是比寻常人都要强上许多。
难道这样也抵挡不了冥府的严寒吗?
夏明澈为她真的看过他写的书而亢奋,解答得十分细致。
“无法抵挡,那严寒是从灵魂内部发出的。在冥府停留越久,严寒就越严重,若是被灵魂中的苦寒冻住,就会原地消解,彻底湮灭于天地之间。”
“那你又是怎么出来的?此事可有应对之法?”
这件事《冥府异闻录》中并无交代,但他必然有解法,这人在冥府少说也得待了一二百年,估计换成旁人早就冻成冰渣碎了成千上万次了,他能活着出来,一定有些真本事。
毕竟冥府从古到今一直只是接应灵魂的地方,修真界管控着生人,而冥府管控着亡魂。那其实不是给人修炼的地方,只是后面有人摸索出了灵魂的修炼法门,这才产生了鬼修。
依照《冥府异闻录》的说法,冥界苦寒至极,凡人的灵魂通常还没落地就成了冰,修士哪怕有修为傍身也并不能坚持许久,对大部分人而言,能撑上一天就已经是极其了不起的情况了。
在这种程度的严寒下,他居然生存了几百年,并且还活着出来了,不愧是天道严选。
“我……自然有我的法门。”
夏明澈冲她眨眨眼。模样风流又俏皮。
“冥府下盛产一种名为赤羽石的石头,可抵御严寒,这种石头被冥府中一种凶猛的异兽看守,但稍微有能力的都会去搏一搏。”
要么搏要么死,该选哪个,简单明了。
“所以你就把它的老巢端了?”
姜昭设身处地思考了一下,每天去抢也太麻烦了,最好是一次抢多点,囤起来,但隔三差五地去抢也很麻烦,最优解就是把那个异兽挤走,占山为王。
“姜道友真是高看我了。”
夏明澈苦笑。
“我当年……下去的时候很狼狈,险些魂飞魄散,好不容易聚了点灵魂出来,脆弱得很,稍微大一些的寒风都有可能将我刮散。”
姜昭挑眉:“那你怎么……不对,还没问你是怎么死的?”
当年他和偃痴老魔过招的细节,她感兴趣得很。
“……”
他沉默了一下,不是很想说,也不是很想面对这件事。
这件事是他一生的耻辱,是他人生中一道深刻的疤痕,整件事情的始末对他来说是一场彻彻底底的灾难。
他不想回忆。
可是,难得她对他感兴趣,如果拒绝了,她会不会不高兴?
他……现在指望她帮忙实施计划,也……有些想要她的青睐。
“姜道友可听过偃痴老魔?”
“听说过听说过。”
她连连点头,刚被她超度不久。
“传闻中,他消失在了修真界,然而,很多年前,我加入了一个寻宝的组织……我们,碰上了他。”
“或者说,碰上了他的宫殿。”
他撒了个小谎。
他并不是加入了一个寻宝组织,而是被绑架了。
那时他虽然不算落魄,但也并不意气风发,他的运气并不算好,甚至说的上是个倒霉蛋,从小到大,被灭族,被退婚,被嘲讽都是家常便饭。
那阵儿实在穷的有些揭不开锅了,他不得已去森林中打猎,卖一些妖兽的皮毛材料或是灵宝一类的赚钱。
他不是第一次这么做,路线都是已经摸熟了了的,谁知道碰上寻宝团队杀人越火的现场?
平常碰上了就碰上了,这种人横行霸道无法无天,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当做没看见就是了。
可这事儿坏就坏,在那天他们杀的是本地一个小有名气的名门望族的子弟。
属于当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那种。
更坏的是,那人死前报出了自己的身份,向他求救。
他没想得到他承诺的万两黄金,却还是为此付出了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