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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句如同梦魇般萦绕的“总觉得,你很熟悉”,彻底颠覆了拉尔的世界。曾经沐浴神恩的辉光,如今却仿佛带着审视与比较的阴影,将他牢牢笼罩。每一次身着红衣行走在神殿中,他不再感受到荣耀,反而觉得这鲜艳的色彩如同烙印,提醒着他可能只是一个可悲的替代品。

那个“熟悉”的人,像一根无形的刺,深深扎进他心脏最柔软的地方,每一次心跳都带来隐秘的疼痛与焦灼。他必须找到答案,必须弄清楚,自己究竟在为何人扮演着影子的角色。

于是,在履行完必要的职责后,神殿那浩瀚如烟海的藏书阁,成了拉尔唯一的去处。他如同一个着魔的掘金者,疯狂地扑向那些堆积如山的古老卷轴、尘封的皮卷和刻满岁月痕迹的石板。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纸莎草、干燥香料和细微霉尘混合的独特气味,高窗投下的光线中,浮尘如同他纷乱的思绪,无序地飞舞。

他首先搜寻所有与情欲之主相关的记载。无论是正统的教义阐释,还是野史杂谈中零星的描述,他都不放过。他逐字逐句地研读,试图从那些歌颂权能、描述神迹的文字背后,窥探到神明可能拥有的过往,可能结识的……特殊存在。

【……执掌万物情愫,引导生命繁衍,其光辉温暖,其意志难测……】

【……于万千世界中播撒情爱之种,见证悲欢离合……】

【……曾有神史官揣测,其神格源于太古时期某位陨落古神之泪……】

记载大多语焉不详,充斥着象征与隐喻。关于神明私密的过去,几乎是一片空白。拉尔不死心,又将搜寻范围扩大到与其他强大神明相关的交集记录,尤其是那些以深情或执着闻名的神只,试图找到任何可能与“熟悉”二字挂钩的线索。他甚至翻找了描述历代着名神眷者的列传,对比安普特之外的其他例子,看看是否有哪位祭司因为与某位存在相似而得到青睐。

然而,一无所获。

那些厚重的典籍,如同沉默的巨石,冰冷地回绝了他所有的探寻。卷轴上扭曲的古文字,仿佛都在嘲笑着他的徒劳。焦躁如同蚁群,啃噬着他的耐心。他开始怀疑,是否是吾神冥冥中不愿让他找到真相,用无形的力量遮蔽了所有的痕迹?

就在他被这种求而不得的焦虑折磨得寝食难安时,另一个更直接、更令他恐慌的发现,如同冰水浇头——整整三天了。

整整三天,他没有感受到任何来自神明的回应。

不是那种偶尔的、带着笑意的简短意念,也不是那种无声却温暖的“我在听”的陪伴。是彻底的、完全的沉寂。

以往,即使神明不直接回应他的祈祷,他也能隐约感觉到那笼罩着他的、独特的关注,如同冬日暖阳,虽不炽烈,却始终存在。可现在,那种感觉消失了。他向着神国发出的心音,如同石沉大海,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

起初,他以为是自己的祈祷不够虔诚,或是被俗务烦扰了心神。他更加努力地净化思绪,用最真挚的情感进行祈祷,诉说着自己的困惑,自己的……思念。

依旧没有回应。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并且越收越紧。

“听说了吗?拉尔主祭这几天,总是泡在藏书阁里,魂不守舍的。”神殿的花园中,负责修剪花木的园丁祭司低声交谈。

“可不是,脸色也难看得很。你说……会不会是……”另一人做了个意味深长的手势,指了指天空,“……那位,对他……淡了?”

“难说。神恩如潮水,来得快,去得也快。你看他之前风头多盛,现在……嘿嘿。”

“我就说嘛,哪有一直不变的恩宠。霍尔特大祭司这几天心情可是好了不少。”

这些低语,如同毒蛇,悄无声息地钻进拉尔的耳朵。他站在一丛开得正盛的莲花后,身体僵硬。连最底层的仆役都察觉到了神明关注的消失吗?原来,他所谓的特殊,在旁人眼中是如此显而易见,也如此……脆弱不堪。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居所,一种巨大的失落感和被抛弃的恐惧淹没了他。他想起神史上记载的那些曾经风光无限、最终却黯然收场的神眷者。难道,他也要步上他们的后尘?成为莲冠城神殿历史中,又一个昙花一现的注脚?

不!他不要!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神明与凡人之间那令人绝望的鸿沟——时间。

对于神明而言,一次短暂的沉思,一次随性的神游,或许就是凡人蹉跎的数年,甚至一生。祂可以因为一时兴起降临,也可以因为别处风景而轻易离开。祂的生命漫长到可以遗忘无数个像他这样的“拉尔”。

世人常戏言“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他曾以为这只是无稽之谈,此刻却无比希望它是真的。如果真是那样,就算神明只是偶尔想起他,隔上“天界”的一两日才来看他一眼,对他而言,也不过是等待一年半载。至少,还有期盼。

可万一……不是呢?

万一神明的时光流逝与凡人无异,甚至更为缓慢?那么,祂这三日的“缺席”,是否意味着……祂真的已经离开了?去了别的世界,关注了别的信徒,或者……去寻找那个让祂觉得“熟悉”的本尊了?

这个念头让他痛彻心扉。

他算什么呢?一个拙劣的、暂时的替代品,在正主可能出现,或者神明兴趣转移之后,便被随手弃置?

他想起自己之前还曾野心勃勃地想要超越安普特,想要在神史上留下与神明并肩的传奇。如今看来,是何等的可笑与不自量力!他连留住神明片刻目光的资格都没有!

“吾神……您如今……身在何方?”他跪在冰冷的祈祷垫上,对着空寂的房间,发出无声的呐喊,“您是否……又垂青了另一位如我这般……不,或许比我更‘真实’的信徒?还是……您已经找到了那个让您魂牵梦萦的……‘熟悉’之人?”

恐惧如同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信念。他害怕被遗忘,害怕成为神恩流转中一颗被轻易替代的棋子。这种恐惧,甚至暂时压过了对“熟悉之人”的愤怒,转化为一种更深沉的、带着绝望的祈求。

【敬爱的神明啊……】

【求您……不要忘记我。】

【不要忘记您最虔诚,也是最……卑微的信徒,拉尔。】

最后的祈祷,带着哽咽的颤音,消散在寂静的空气里,依旧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夜色(弱光)深沉,拉尔蜷缩在床榻上,感觉自己仿佛被遗弃在无边的荒原。荣耀、嫉妒、猜忌……一切似乎都失去了意义。当那束唯一照亮他的光可能熄灭时,他才发现,自己的世界原来如此黯淡冰冷。

而他所不知道的是,在他于时间的煎熬中痛苦挣扎时,神国之中,晴雨正结束了一次短暂的神念巡游,将注意力从某个初生位面的情欲法则萌芽上收回。对于她而言,仅仅是一次寻常的、耗时不过“片刻”的观察与思考。

她并未刻意“离开”,只是未曾像之前那样,持续地将一部分注意力投注在莲冠城,投注在那个让她感到“熟悉”又有些困惑的年轻祭司身上。神明的“片刻”,于凡人,已是足以颠覆心境的漫长时光。

命运的丝线,因这认知的时差,正悄然滑向更加幽暗的岔路。拉尔在恐惧与猜忌中越陷越深,而那缕曾温暖过他的神性目光,何时会再次投下,已成了未知之数。

神明持续的“沉默”,如同最沉重的阴云,笼罩在拉尔心头,日复一日,几乎要将他逼至崩溃的边缘。曾经因神恩而熠熠生辉的红衣,如今穿在身上,只感到一种难以承受的灼热与讽刺。他行走在神殿中,那些或嫉妒或敬畏的目光,如今在他看来,都仿佛带着洞悉一切的怜悯——看啊,那个昙花一现的幸运儿,终究还是被神明遗忘了。

藏书阁成了他唯一的避难所,也是折磨他的炼狱。他像一头固执的困兽,在故纸堆中疯狂地挖掘,试图找到任何能解释神明那句“熟悉”,以及如今这冰冷沉默的线索。手指被粗糙的纸莎草边缘划破,沾染上暗红的血迹,他也浑然不觉。眼睛因为长时间在昏暗光线下阅读而布满血丝,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青黑。

焦躁、恐慌、被抛弃的绝望,如同三头恶犬,日夜不停地撕咬着他的灵魂。他开始出现幻听,总觉得在寂静中能听到神明那声带着叹息的“熟悉”;他开始失眠,即使偶尔入睡,梦境中也只有一片无尽的、没有任何回应的虚空。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无边的压力碾碎时,他的手指,在一堆被归类为“荒诞杂谈”、“非正统记载”的、几乎无人问津的残破卷轴中,触碰到了一卷尤其古旧,甚至有些脆弱的皮卷。

皮卷没有署名,字迹潦草而激动,仿佛书写者在极度亢奋或癫狂的状态下写就。记录的并非正史,而是一段光怪陆离、闻所未闻的传说:

【……谨以卑微之笔记述,恐后世遗忘此惊天秘辛……闻太古时期,有执掌情爱之源初女神,偶降凡尘,与一凡人男子相恋。其爱炽烈,超越神人之隔,凡尘共睹。】

【然,凡人寿数如朝露,男子虽得神爱,却深惧容颜衰败,躯体腐朽,终有一日将为女神所厌弃。与其在爱意衰减中目睹神之怜悯,不若在情浓之时,以最决绝之姿,永驻于神心。】

【遂,于一次极尽欢愉之庆典后,男子投身于永恒燃烧的星辰之焰,于女神怀中化为璀璨光尘,主动赴死。】

【女神痛失所爱,悲恸撼动寰宇法则。其哭声令星河倒流,其泪水化作无尽情劫之雨。然逝者已矣,纵使神明,亦无法逆转生死。】

【为抵御这撕裂神格的无尽痛苦,女神最终选择……将与此凡人相恋的所有记忆,连同那蚀骨的悲伤,尽数封印于神格最深处,永世沉眠。自此,女神虽仍司情爱,却再不复记那曾令她心魂俱颤的凡人男子……】

【此乃情欲权柄最深的伤痕,亦是诸神黄昏之预兆之一……信也罢,不信也罢,此秘辛存于吾心,昭示神亦有其不能承受之痛……】

“……”

拉尔的呼吸,在阅读完这最后一行狂乱的字迹时,彻底停滞了。

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又在下一刻疯狂地奔涌起来,冲击着他的耳膜,发出雷鸣般的轰响。

凡人男子……害怕容颜老去被厌弃……主动赴死……神明无法承受痛苦……封印记忆……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早已布满裂痕的心上!

这……这难道就是真相?!

那个让吾神觉得“熟悉”的……难道就是这位在远古时期,与她(或者说,与某位执掌情爱源初女神)曾有过刻骨铭心之恋,最终选择悲壮赴死的凡人男子?!

所以,祂看他的眼神,才会带着那种莫名的探究与……熟悉感?因为他拉尔,在某些方面,与那位早已化为光尘的远古情敌……相似?!

所以,那句“总觉得你很熟悉”,并非空穴来风,而是沉眠的记忆在神格深处泛起的、连神明自己都无法完全理解的涟漪?!

而祂如今的沉默,祂的“离开”……是不是意味着,那被封印的记忆有了松动的迹象?祂是不是……去寻找与那段被遗忘恋情相关的痕迹了?或者,祂在意识到他与那凡人男子的“相似”之后,感到了困惑、抗拒,甚至是……再次被触及伤口的痛苦,所以才选择远离他?!

一瞬间,所有的线索似乎都被这条离奇的野史串联了起来!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一种近乎疯狂的、混合着绝望与畸形成就感的战栗。

他,拉尔,一个普通的祭司,竟然可能与一位曾让神明倾心、甚至因其逝去而痛苦到需要封印记忆的远古存在,产生了关联!

这不再是简单的“神眷”,这涉及到了神明最深的情感伤疤!怪不得祂对他如此特殊,如此破例!不是因为他是拉尔,而是因为他触碰到了祂灵魂中最隐秘、最脆弱的部分!

然而,这份“殊荣”带来的,并非是喜悦,而是更深的痛苦与恐惧。

如果他真的是因为“相似”而被关注,那么,他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一个唤醒神明痛苦记忆的引子?一个暂时的、用以缅怀的慰藉品?

更让他感到窒息的是那个凡人男子的结局——主动赴死。

是因为意识到无法与神明永恒相伴,害怕被厌弃,所以选择了在最灿烂的时刻毁灭,以求在神明心中留下永不磨灭的印记吗?

这种极端而绝望的爱,让拉尔感到一阵头皮发麻,却又仿佛在他内心黑暗的土壤里,投下了一颗诡异的种子。

如果……如果他永远无法超越那个影子,如果神明对他的关注始终源于那份被封印的“熟悉”……那么,他是否也应该……

不!这个念头刚一浮现,就被他强行摁了下去。那是亵渎,是疯狂!

可是,那个凡人的选择,像鬼魅般萦绕在他心头。至少,那个人用最惨烈的方式,让神明永远地记住了他。而他拉尔呢?如果失去了这份“熟悉”的价值,是否就会像那些被遗忘的神眷者一样,无声无息地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中?

“呵呵……哈哈……”他蜷缩在藏书阁冰冷的角落,将头深深埋入膝盖,发出低沉而扭曲的苦笑。泪水混合着手上干涸的血迹,蹭在昂贵的红衣上,留下肮脏的痕迹。

他找到了一个可能的“答案”,但这答案却将他拖入了更深的黑暗。他不再仅仅是嫉妒一个未知的“熟悉之人”,他现在要面对的,是一个活在远古传说里、用死亡铸就了永恒的、强大的“情敌”,以及一段连神明都无法承受而选择遗忘的、沉重到极点的过往。

吾神……您封印了记忆,是否就真的忘却了那份痛苦?当您看着我,觉得“熟悉”时,感受到的,是残存的温暖,还是……封印之下,那蠢蠢欲动的悲伤?

而我……究竟该怎么办?

是继续做一个无知的、享受着虚妄恩宠的影子,还是……去触碰那连神明都畏惧的真相,哪怕最终会像那个凡人一样,被彻底毁灭?

无人能给他答案。

只有窗外那永恒不变的、清冷的“弱光”,透过高窗,无声地照耀着藏书阁内堆积如山的典籍,以及那个在知识与绝望的迷宫中,彻底迷失了方向的年轻祭司。

他手中的残破皮卷,仿佛带着远古的诅咒,静静地诉说着一个可能永远无法被证实,却也永远无法被彻底否定的、关于神之伤痛与凡人之爱的……虚妄传说。

时光,在神明的感知中,如同指尖流沙,无声滑落。对晴雨而言,持续关注莲冠城那位名叫拉尔的年轻祭司,不过是她漫长神生中一次稍显特别的“驻足”。两年,于她,不过是几次深度冥想,几次对情欲权柄在不同维度映射的观察,短暂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然而,就是这短短的、属于人类的两年光阴,却在她那颗早已习惯波澜不惊的神心中,投下了过于清晰的涟漪。

通过“诺娜”的化身,通过无处不在的神念,她看着他。看着他如何从一个笨拙的白袍祭司,在她的默许下,一步步接触到神殿的核心;看着他在无数嫉妒与刁难中,如何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与内心的善良;看着他在尼罗河边,用最朴素的言语,祈祷着世间的微小悲喜,并送上对她——一位神明——那纯粹得令人心颤的祝愿。

那份莫名的“熟悉感”依旧存在,如同雾里看花,无法捉摸,却也不再是她关注的唯一理由。更吸引她的,是拉尔这个人本身。是他灵魂中那种与这个世界“凝固悲伤”基调格格不入的鲜活与温暖,是他那在卑微处境中依然顽强闪烁的、如同未经雕琢的宝石般的内在光芒。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每一次与“诺娜”的交谈,每一次她以神明身份给予的回应,都在那个年轻祭司的心中,点燃更加炽热、更加专注的情感火焰。那火焰纯粹、滚烫,不掺杂任何对权柄的贪婪,只是单纯地、义无反顾地指向她本身。

这种毫无保留的倾慕与日渐加深的依恋,让她久违地感受到了一种……被需要,被纯粹地爱慕着的温暖。如同寒冷星空中,突然靠近的一颗散发着恒久温度的小恒星。

然而,正是这日益升温的暖意,渐渐唤醒了她神格深处,一段被刻意尘封的、冰冷刺骨的记忆。

伊瑟。

那个在【深海呼唤】世界十万年前的多尼亚,与她相爱、约定相伴,却最终在她的离去后,苦苦等待了十万年,直至意念消散,只留下一抹执念的银白海蛇。

那漫长的、绝望的等待,那最终消散于无形的结局,是她心中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痕。她见证了时间如何将炽热的爱恋熬成疯狂的执念,又如何将执念彻底磨灭。

而拉尔……他是一个凡人。

凡人的生命,短暂如蜉蝣。几十载春秋,于她而言,不过是弹指一挥间。如果她放任自己与拉尔产生更深刻的联结,如果她回应了那份日益炽热的情感……那么,结局会是什么?

是她再次眼睁睁看着所爱之人在时间的洪流中老去、消亡?还是像伊瑟那样,让他陷入漫长而无望的等待,最终在思念中扭曲、崩溃?

无论是哪一种,对她而言,都是无法再次承受的痛楚。伊瑟的消散已经让她体会到了何为神明也无法抵御的悲伤,她不能再经历一次。那注定的、漫长的别离之痛,如同深渊,在她脚下张开巨口,散发着令人恐惧的寒意。

她是情欲的主宰,是生命与爱恋的象征,此刻却对一份真挚的、逐渐靠近的凡人之爱,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这份恐惧,源于失去,源于那横亘在神与人之间、无法跨越的、名为“时间”的天堑。

强大的神明,在触及内心最柔软的伤疤时,与凡人并无二致——她会害怕,会退缩。

于是,在一个看似寻常的、莲冠城天空依旧笼罩在永恒“弱光”下的日子,晴雨做出了决定。

她悄无声息地收回了持续投注在拉尔身上的那道特殊目光。“诺娜”这个化身,如同蒸发的水汽,没有留下任何告别的话语,从莲冠城神殿彻底消失。她不再刻意去聆听他那带着私语的祈祷,不再让他的情绪波动轻易牵动自己的神念。

她告诉自己,这只是回归正轨。她来到这个世界的初衷,是接手冻结的情欲权柄,探寻世界悲伤的根源,而非沉溺于一段注定悲剧的凡俗情感。她将注意力重新投向更广阔的信仰传播,投向那些需要她权柄梳理的、其他区域的法则脉络。

一次短暂的驻足观察,结束了。仅此而已。

她试图用神性的理智与繁忙,来掩盖内心深处那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名为“不舍”的细微刺痛。

拉尔视角

【我的预感,果然没错。】

当那持续了两年、如同背景般温暖存在的注视彻底消失时,拉尔在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仿佛一直萦绕在周身的暖风骤然停止,只剩下神殿石壁固有的冰冷。

吾神,再一次忘记了我。

不是短暂的沉默,不是偶尔的疏离。是彻底的、完全的、仿佛从未存在过的……抽离。

最初的一个月,他每晚入睡前,都怀抱着卑微的期待,希望那熟悉的梦境能够再次降临,希望那浩瀚而温柔的意识能再次将他包裹。他反复回想着之前的每一次互动,每一个细节,试图找出自己可能犯错的地方。

没有,什么都没有。

期待逐渐变成了焦灼,焦灼化为了失落,最终,沉淀为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认知——他被遗弃了。

从第一年每晚靠着回忆和自我安慰才能勉强入睡,到第二年需要借助药效温和的安神汤来麻痹过于清醒的痛苦神经,他只用了一千一百个日夜。

一千一百天。对于凡人来说,足够一个婴孩学会走路说话,足够一场战争开始又结束,也足够让一个曾经被神明捧上云端的祭司,深刻体会到何为“神恩如流水”。

时间对于神来说,大概是最微不足道的东西吧。拉尔站在自己日益宽敞、装饰也越发精美的祭司居所窗前,望着窗外永恒不变的、缺乏真正昼夜交替的天空,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弧度。也许祂只是打了个盹,也许只是被其他更重要、更有趣的事情吸引了注意力……而对于他而言,生命中最灿烂的、被神光笼罩的时光,已经过去了三分之一,甚至更多。

他剩下的,还有几个一千一百天?在他有限的、区区数十载的生命里,还能不能再得到祂哪怕一次的回顾?

这种认知带来的恐慌与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吞噬。但他没有让自己沉沦下去。

既然无法留住神明的目光,那就用尽一切办法,爬到离祂最近的位置!至少,当祂某一天偶尔想起,偶尔垂眸俯瞰时,能第一眼就看到他!

于是,这三年,拉尔没有在失落中沉沦,反而以一种近乎燃烧生命的方式,投入到了神殿的事务之中。他本就因神眷而拥有极高的起点和隐形的权威,如今更是将全部精力与才智都用于经营。他处理教务精明干练,协调人际关系手腕日渐圆滑,在几次神殿与外部势力的交涉中展现出不凡的魄力与智慧。

他不再是那个仅仅依靠神恩的幸运儿,他开始凭借自己的能力,在祭司殿的权力阶梯上稳步攀升。那位年迈的主祭愈发老迈,精力不济,许多核心事务自然而然地落到了能力突出、且曾备受神明“青睐”的拉尔手中。

明面上,他依旧是大祭司,但神殿上下都心知肚明,他已然是实际上的掌权者,距离那象征最高地位的主祭之位,仅剩一步之遥。

他渴望那个位置。

不仅仅是因为权力,更因为那是凡人所能企及的、最靠近神明的世俗地位。他幻想着,当他成为主祭,站在神殿之巅主持最盛大祭典时,那远在神国的目光,是否会因此而再次为他停留片刻?是否能看到他的努力,他的成长,看到他……不再仅仅是那个需要庇护的、平凡的年轻祭司?

他渴望和祂更近一步,哪怕只是在地理和象征意义上,哪怕……祂可能早已不在乎。

有时,他会抚摸那件悬挂在衣架上的、再未被动用过的“诺娜”的灰袍(他不知用什么方法保留了下来),眼神复杂难明。那沉静的面容,渊博的谈吐,偶尔流露出的、与神明如出一辙的洞察力……这一切,如今想来,都像是一场过于逼真,却转瞬即逝的幻梦。

吾神,您如今……身在何方?是在某个遥远的世界播撒情欲的种子,还是……已经找到了那个让您觉得真正“熟悉”,无需任何伪装便能坦然相对的存在?

他甩甩头,将这些无解的、只会带来痛苦的疑问强行压下。无论原因是什麽,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向上爬,不断向上爬,直到他的身影,足够高大,足够醒目,或许……能再次映入那高高在上的眼帘。

他端起桌上已经微凉的安神汤,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汁滑过喉咙,带来一丝麻木的平静。他走到书桌前,就着窗外永恒的“弱光”,开始批阅堆积如山的教务卷宗。

背影,在空旷而华丽的房间里,显得异常挺拔,也异常……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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