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淑婷正把孩子们午睡后要吃的苹果切成小块,手里的刀稳而快。谢小芳在一旁心不在焉地洗着圣女果,水哗哗地流着,她却盯着水池发呆,好几个果子从盆边滚落在地上。
“小芳?”杨淑婷停下刀,看了她一眼,“水漫出来了。”
“啊?哦!”谢小芳猛地回过神,手忙脚乱地关掉水龙头,弯腰去捡地上的圣女果。起身时,额头差点撞到打开的橱柜门上。
杨淑婷皱了皱眉。谢小芳这几天一直这样,魂不守舍的,眼圈乌青,像是几天没睡好。她那张平时总带着点媚气的脸,此刻只剩下憔悴和不安。
“你怎么了?”杨淑婷把切好的苹果块放进大玻璃碗里,状似随意地问,“跟那个……闹别扭了?”
谢小芳身体僵了一下。她用力搓洗着圣女果,指甲掐进柔软的果肉里,汁水染红了指尖。“没……没有。”
声音干巴巴的,没有一点说服力。
杨淑婷没再追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她自己的烂摊子还没理清,没心思多管闲事。
下午三点,孩子们起床吃点心。杨淑婷和谢小芳忙着分发水果和牛奶。就在这时,谢小芳放在围裙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声音不大,但在嘈杂的教室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谢小芳像被电击一样,飞快地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甚至没跟杨淑婷打声招呼,就捂着手机急匆匆地跑出了教室。
杨淑婷看着她仓皇的背影,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劲。
直到下班,谢小芳都没再回来。杨淑婷帮她收拾好东西,准备带回宿舍。刚走出幼儿园后门,就看见谢小芳蹲在墙角的阴影里,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压抑的哭声像受伤小兽的呜咽。
“小芳?”杨淑婷快步走过去。
谢小芳抬起头,脸上妆容糊成一团,眼睛肿得像桃子。她看到杨淑婷,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淑婷姐……完了……全完了……”她语无伦次,眼泪鼻涕一起流,“他……他老婆……找来了!”
杨淑婷心里一沉。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她用力把谢小芳拉起来:“别在这儿,回宿舍说。”
宿舍里,谢小芳瘫坐在冰冷的铁架床沿,断断续续地哭诉着。
原来,那个开五金店的男人,他老婆不知从哪里查到了谢小芳的工作单位,今天下午直接打电话过来。电话里,那个女人声音平静,却带着冰碴子,把谢小芳的姓名、籍贯、在幼儿园的工作,甚至她老家的地址,都说得一清二楚。
“她说……她说要是再敢缠着她男人,就找到幼儿园来,让我身败名裂……还要去我老家,告诉我爸妈……”谢小芳浑身发抖,“她还说……说他早就回归家庭了,是我……是我不甘心,一直缠着他……”
“放屁!”谢小芳猛地激动起来,声音尖利,“是他说的!他说他老婆是母老虎,没感情了!他说等他儿子中考完就离婚!他骗我!他一直在骗我!”
她像是终于找到了宣泄口,把这两年积压的委屈、不安和愤怒全都吼了出来:“我跟他两年了!最好的两年啊!他没给我买过什么像样的东西,就带我去过几次商场,吃过几顿饭……我图什么?不就是图他对我好,图他有个承诺吗?”
“可现在呢?他电话打不通了!微信也把我拉黑了!他不要我了!像扔垃圾一样把我扔了!”谢小芳扑到床上,用拳头狠狠捶打着硬邦邦的床板,哭得几乎背过气去。
杨淑婷默默地坐在她身边,递过去纸巾。看着她这副狼狈痛苦的样子,杨淑婷心里像是压了块大石头,喘不过气。她仿佛看到了另一个可能的自己。
哭了很久,谢小芳才慢慢平静下来,只剩下偶尔的抽噎。她坐起身,眼神空洞地看着斑驳的墙壁,喃喃道:“淑婷姐,我是不是特别傻?”
杨淑婷没有回答。
“男人……都靠不住的。”谢小芳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真要动他们的家庭,动他们的钱袋子,比要他们的命还难。”
她转过头,抓住杨淑婷的手,力气大得吓人,通红的眼睛里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认真:“淑婷姐,你跟我情况不一样。刘刚他离干净了,他是自由身!他愿意娶你,这是多难得的机会!你千万别犯傻,千万别步我的后尘!”
杨淑婷看着谢小芳绝望的眼神,感觉她的手冰冷刺骨。
“你得抓紧他,淑婷姐。”谢小芳的声音低下去,带着哭腔,“赶紧把婚离了,跟刘刚好好过。抓住能抓住的,钱,或者人,总得抓住一样……不然,就像我,到头来,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
她重复着这句话,眼神涣散,像是被抽走了灵魂。
第二天,谢小芳就向幼儿园递交了辞职信。她收拾行李的时候,动作很快,把自己那些稍微鲜艳点的衣服,还有没用完的化妆品,一股脑全塞进了垃圾桶。
“这些东西,没用了。”她面无表情地说。
杨淑婷帮她提着简单的行李,送她去车站。一路上,谢小芳都很沉默,只是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琛州街景,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光彩,只剩下一片灰败。
“回老家去,我爸妈托人说了个亲事。”临上车前,谢小芳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对方是个木匠,死了老婆,有个儿子。条件一般,但人听说挺老实。”
她接过行李,看着杨淑婷,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却失败了。“淑婷姐,我走了。你……好好过。别像我。”
说完,她转身挤上了开往老家方向的客车,一次也没有回头。
杨淑婷站在人来人往的车站,看着客车消失在车流里,心里空荡荡的。
谢小芳就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她可能面临的未来——要么在无望的等待中耗尽青春,要么抓住一根看似可靠的浮木,挣扎求生。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刘刚几分钟前发来短信,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而李计划,自从回城后,再无音讯。
风吹过来,带着琛州初春的凉意。杨淑婷裹紧了外套,慢慢走回公交站。脚步,比来时沉重了许多。谢小芳那句“男人靠不住”的话,像魔咒一样,在她耳边反复回响。
她抬起头,看着这座灰蒙蒙的城市,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脚下的路,每一条,都布满荆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