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屋里弥漫着一股隔夜泡面和潮湿衣物混合的沉闷气味。李计划坐在唯一的塑料凳上,对着小桌上那台屏幕碎裂的旧笔记本电脑,眉头拧成一个疙瘩。他在浏览劳务市场的网站,五花八门的招聘信息晃得他眼花,合适的岗位寥寥无几,要么要求高学历,要么需要技术证书,而他除了送快递、卖力气,似乎别无长处。
兰兰蜷在沙发上,身上裹着李计划那件散发着汗味的旧外套,眼睛红肿,呆呆地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自从那晚回来,她就一直是这副样子,像只受惊后瑟缩的兔子,很少说话,只是偶尔会用那种带着怯意和讨好的眼神偷偷看他。李计划懒得理她,也无力去理。收留她,更像是一种麻木的、不想惹麻烦的本能,而非任何意义上的原谅或重修旧好。他们像两个被困在同一艘破船上的陌生人,各自守着角落,互不打扰,也互不温暖。
就在李计划烦躁地准备合上电脑时,他那部老旧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铃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屏幕上闪烁的是“爸”字。
李计划的心没来由地一沉。父亲很少主动给他打电话,尤其是在这个时间点。他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
“爸?”
电话那头没有立刻传来声音,只有一阵沉重而压抑的喘息,过了好几秒,父亲李建国那带着浓重乡音、却比往常低沉沙哑许多的声音才传了过来:“计划……”
仅仅两个字,李计划就听出了不对劲。父亲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极力掩饰却依旧泄露出来的疲惫和……沉重。
“爸,你怎么了?声音不对啊?家里出什么事了?”李计划猛地坐直身体,心提到了嗓子眼。一旁的兰兰也下意识地坐了起来,紧张地看着他。
“唉……”李建国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仿佛带着千斤重担,“你妈……你妈她昨天下午,去后院收衣裳,脚底下滑了一下,摔了……”
“什么?!”李计划的声音陡然拔高,“摔哪儿了?严不严重?去看医生了没有?!”
“看了,看了,昨天就抬到乡卫生院看了。”李建国连忙说,“骨头没事,就是扭着了,筋也伤了点儿。但是……但是年纪大了,这一下就动不了了,肿得老高,现在下地都费劲,得拄着棍子……”
李计划听着,拳头不自觉地攥紧了。母亲一向要强,年轻时什么苦活累活都干过,从来没叫过一声累。现在却……
“那……那朵朵呢?”他猛地想起女儿。
“朵朵倒是没事,吓着了,哭了一场。”李建国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无能为力的焦灼,“计划啊……爸跟你说实话,你妈这一摔,我……我有点抓瞎了。”
他的语气里透出从未有过的慌乱:“我这老胳膊老腿,地里活就够呛了。现在你妈动不了,我得伺候她吃喝拉撒,还得看着朵朵……朵朵这孩子,你也知道,正是淘气的时候,一眼看不住就往外面跑……我今天早上煮粥,光顾着扶你妈上厕所,一转身的功夫,锅就噗了,灶台弄得一塌糊涂……”
父亲絮絮叨叨地说着,那些琐碎的、具体的困难,像一块块石头,砸在李计划心上。他能想象出那个画面:父亲佝偻着腰,手忙脚乱地在灶台、病床和调皮的孩子之间奔波,苍老的脸上写满无助和疲惫。
“爸……”李计划喉咙发紧,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却发现自己词穷得很。
“计划,”李建国打断他,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急切,“你跟淑婷……你们俩,得赶紧想个法子了。不能再把朵朵扔给我们了!我们老了,真的……真的带不动了!”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李计划的耳膜上。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电话那头,父亲还在继续,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
“以前总觉得,还能再帮衬你们几年……可现在……你妈这一摔,我是真怕了……怕我们这两个老家伙,哪天万一有个闪失,耽误了孩子啊……朵朵还那么小……”
李计划闭上眼睛,仿佛能看到父亲在电话那头,用粗糙的手背抹着眼睛。那个一辈子沉默寡言、像山一样支撑着家的男人,第一次在他面前,流露出了如此脆弱的一面。
“我知道,你们在城里难……可再难,孩子的事是大事啊!”李建国的语气重新变得坚决起来,“赶紧的,跟淑婷商量商量,把朵朵接走吧!在城里上个学,你们自己带着,我们……我们也能放心点……”
电话挂断了。
听筒里只剩下忙音。
李计划还维持着接电话的姿势,僵在那里,手机紧紧贴着耳朵,仿佛还能感受到父亲话语里那份沉甸甸的压力和无奈。
屋子里一片死寂。
兰兰看着他瞬间变得灰败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开口:“……怎么了?”
李计划没有回答。他缓缓放下手机,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空气中。
母亲摔伤,父亲无力,女儿无人看管……这一连串的消息,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将他本就混乱不堪的生活,彻底冰封。
他一直以为,把朵朵放在老家是暂时的,是不得已。他总想着,等自己混出个样子,等和杨淑婷的关系理顺,就把孩子接来。可他从未真正意识到,父母在老去,他们的精力是有限的,意外随时可能发生。他所谓的“以后”,对年迈的父母和年幼的女儿来说,可能就是一种沉重的负担和不确定的风险。
一股巨大的愧疚感和紧迫感,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不能再逃避了。
朵朵必须接来琛州。这是眼前唯一清晰、也必须去完成的目标。
他拿起手机,手指在杨淑婷的号码上悬停。这一次,不再是为了争吵,不再是为了离婚或抚养权,而是为了他们共同的孩子。
他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拨号键。
无论他们之间有多少恩恩怨怨,在朵朵的问题上,他们必须站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