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发查账：煤场里的暗箭与旧怨
可就在覃允鹤以为终于可以摆脱这场麻烦、回家好好睡一觉的时候，办案人员在和总经理再次私下交流后，又抛出了一个新的要求——要彻查运销公司近五年来完成上缴利润的情况，说“得看看利润去哪了”。
覃允鹤坐在招待所那张磨得发亮的木椅上，椅面边缘的木纹都被岁月磨平，露出浅褐色的木质底色，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帆布包边缘细密的缝线。这帆布包是父亲退休时送他的，深灰色的布料上还印着模糊的“龙山煤矿”字样，跟着他跑了三年客户，边角都磨得起了毛，针脚里嵌着的陈年灰尘，是常年往返煤场留下的痕迹。他心里像被泼了一盆深秋的冷水，从心口凉到脚底，连指尖都透着寒意，连带着帆布包的布料都显得更凉了些。桌上那杯凉透的白开水里，几片没泡开的茶叶蜷缩着贴在杯壁上，像极了他此刻拧成一团的心绪。
他脑子里飞快地梳理着其中的关节：利润上缴情况本属于审计部门的职责范畴，每年年末审计部门都会派专员来公司核查，不仅逐笔核对收支凭证，还会对照铁路运单和客户回款记录，连小数点后两位的数字都要反复确认，最后形成详细的审计报告存档备案。报告封面盖着鲜红的审计公章，锁在财务科最里面的铁柜里，钥匙由财务科长和矿长共同保管，平时连碰都碰不到。从流程和权责划分上来说，检察院根本无权插手这部分工作——他们的职责是核查经济案件线索，而非重复审计部门的日常工作。
如今他们突然越权要求彻查，明摆着是有人在背后暗中推动，而这个“有人”，不用想也知道是公司总经理。毕竟整个公司里，只有总经理会如此执着地针对运销公司，更准确地说，是针对他这个运销经理。
去年冬天的场景突然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那天下午，天空飘着细碎的雪粒，总经理特意把他叫到办公室，还亲自泡了杯热茶递过来——这在平时是绝无仅有的事。总经理自己坐在真皮沙发上，手指夹着一支红塔山香烟，烟蒂上的烟灰簌簌往下掉，落在光洁的大理石茶几上，留下点点灰渍。他没直接说事儿，先拉着覃允鹤聊了半天“东立井的历史贡献”，从建井时的艰苦讲到现在的困境，语气里满是感慨，末了才话锋一转，含糊地开口：“最近东立井那边资金紧张，上个月的工资都快发不出来了，职工意见很大。你看看能不能调整部分供货合同的价格，给东立井预留小额利润，后续用来帮他们周转应急，也算咱们运销公司支持兄弟部门了。”
覃允鹤当时就觉得这事不合规。运销公司的供货价格都是和客户反复协商敲定的，合同签好后还要报矿务局备案，一旦录入系统就不能随意更改——这是国营企业的规矩，也是为了避免利益输送。更何况“预留利润”没有明确的用途说明，也没有监管流程，后续钱怎么用、用在哪，根本没人能监督，很容易出乱子。他没敢含糊，当场就摇了头，语气坚定地拒绝：“总经理，不是我不配合，实在是这事儿不符合规定。价格改了，备案那边通不过，而且没有监管的利润预留，后续要是出了问题，不仅我担不起责任，公司的声誉也会受影响。”
从那以后，总经理就没给过他好脸色。开会时总故意挑他的毛病，哪怕运销部超额完成季度业绩，把煤炭销量提上去了十个百分点，总经理也只是轻描淡写提一句“还不够好”，连本该当月发放的业绩奖金都拖了两个月才发。覃允鹤心里清楚，总经理这是记恨上他了，这次借检察院的手查利润账，就是想借调查的由头反复折腾他——让他天天泡在账本里核对数字，在一次次的盘问中身心俱疲，最后撑不住主动辞职。
到时候，总经理就能顺理成章地把自己的亲信安插进运销公司。要知道，运销公司掌握着全公司的煤炭供货渠道和核心客户资源，大到国营电厂的长期合同，小到周边工厂的零散采购，都得经过运销部。谁掌控了这里，就等于握住了公司的“钱袋子”，总经理的心思，覃允鹤看得明明白白。
他正想着，办案人员中的李组长突然走了过来，不耐烦的催促声像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把他从思绪里拉了回来：“覃经理，发什么呆呢？赶紧配合我们去公司档案室搬利润账目啊！别耽误时间，我们还等着核对呢。”
李组长穿着一身深蓝色的检察制服，领口的纽扣扣得严严实实，连一丝缝隙都没有，脸上带着连日查账的疲惫，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却依旧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严肃。覃允鹤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翻涌的火气——现在不是较劲的时候，只有配合调查，才能尽快理清真相，证明自己的清白。他站起身，帆布包蹭过椅背上的布套，发出轻微的“沙沙”声，跟着办案人员往公司赶去。走出招待所大门时，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院子里的老槐树光秃秃的，枝桠伸向灰蒙蒙的天空，心里隐隐有种预感：这场查账，恐怕不会那么容易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