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山,阴云未散,山色如铁。
我自那场“阴阳逆炼”后,修为精进数倍。那混沌幽冥龛,通体黑白相间,却隐有流光如血,似在呼吸,似在低吟。
龛中阴气翻滚不息,经他以混沌真气转化,不仅自身体魄更为坚实,连玉娥、红袖、玄花等人修炼时亦得其助。
众女借龛中纯阴之气修持,各自境界突飞猛进——玉娥本就玄阴之身,得此纯阴之气,天尸诀已近大成之境;红袖掌灵风,能御百鬼;心莲掌心火,能炼尸化魂;婉清剑意纯净,剑随心动;玄花则以妖体之灵,通万物之气,几近化神。
然而,修炼虽进,心头的阴霾却挥之不去。
山外的红尘,愈演愈烈。
每日皆有伏尸宗弟子下山探查世情,带回一桩桩噩耗。
“襄阳城被屠,十室九空。”
“湘北督署被夺,军政尽落幽冥会之手。”
“江城百姓尽被掳去,横尸遍野,流血成渠。”
据报,每处灾祸背后,皆隐现幽冥会的影子。
有人说那陆大帅日夜淫宴不止,以人血为酒、以人肉为膳;
有人说北地夜半鬼灯万盏,是幽冥会炼魂的“万生血阵”;
更有人言,有些地方已无官府号令,唯有“幽冥令”通行。
我听闻后,夜不能寐。
清微真人叹道:“天下已乱至此,仅凭我伏尸宗与汝等几人,终不过杯水救火。”
玉娥低声道:“若能联江湖正义之士,或尚有一线转机。”
心莲亦言:“天下虽乱,仍有志士心怀苍生。”
我凝思良久,方起身:“此劫非独幽冥会之祸,亦是人心之劫。欲破此局,当借天下之力。我欲独自下山,寻各地义军、正士,共抗幽冥恶潮。”
清微真人默然,半晌方言:“你心虽正,但红尘深处,鬼比人多,慎行。”
玉娥众女欲随,我却摇首:“此去世间,必遭追杀,我一人好逃,带上你们反而不便,你等且留宗中安心修炼,静待时机。”
玄花上前:“我愿随你下山。”
她本是花狗,嗅觉灵敏,追踪之术精绝,我稍想片刻遂点头应允。
别离前夜,伏尸宗钟声低鸣,山风猎猎。
次日,我与玄花启程。
山风卷着夜雾,我与玄花伫立,回首望向落霞山那片沉沉的云海。
清微真人与玉娥等人立于山门之外。
真人拂尘一引,缓声道:“凡尘路多杀孽,若心不坚,魔便由心起。文远,天道不偏,但人心自暗。”
我抱拳一礼:“文远谨记。”
玄花早化作原型,一身白黄斑斓的大花狗,双目灵光流转。那眼神中透出一股人性的神情,却又带着野性的孤冷。
我俯身轻抚其头,笑道:“阿花,走吧,咱们的红尘路又要见血了。”
山路蜿蜒,远处山风呜咽。一人一狗影,渐行渐远。
三日后,湘鄂交界,官道崎岖。天光灰冷,尘雾翻卷,远处隐约传来哭嚎与马嘶声。
玄花忽然停步,犬鼻微颤,低低呜咽一声。
我心头一动:“有血腥气?”
玄花双耳直立,身形疾掠。
转过山坳,一幕惨状赫然入目——
官道中央,火光与硝烟交织;十余骑汉子正围成一圈,护着一顶被火舌舔燃的轿子。轿旁横尸遍地,血流汇成溪;土匪旗幡猎猎,上书“天狼帮”。
为首匪首,满脸刀疤,赤膊披甲,腰悬骷髅串。他仰天狂笑:“湘西督军家的千金楚昭月!落到老子手里,今日算你福气!”
轿中传出女子惊泣之声:“求求你们放了我!我父楚督军,必有重谢——”
话未尽,匪众齐声哄笑。
“楚督军?早被幽冥会收编了,大爷就是玩了你,他又能怎么样?哈哈哈!”
“听说这昭月小姐在沪上是有名的才女名媛,今日倒要看看你有多美?”
笑声如狼嚎,淫意与血腥交织。
几个匪徒已冲上前,扯碎轿帘,一把拽出那女子——
她一袭洋装,袖子被撕扯,露出雪白的肩臂;面容清秀绝丽,眼神带泪,却仍倔强。
“天理昭昭!你们若行此暴行,必遭天诛——”
“天诛?哈哈!如今这天下都归幽冥会掌了,哪来的天诛!”
匪首狞笑着扑上前,就欲扑倒施暴。
这一刻,忽有冷风如刀掠过。
“砰——”
一声低沉如闷雷的震响,尘雾翻腾。
雾中走出一人,一狗。
我神色淡漠,手中黑龛悬浮,四周阴气滚滚。
狗毛飞扬,双目如炬,口吐白气。
我沉声道:“凡辱弱欺生,皆堕冥途,永世不得超生!”
刹那间,混沌玄冥龛陡然亮起,黑光如潮卷出,化作无数幽魂之影,在空中凄厉尖啸。
那些土匪顿时心神错乱,眼眸翻白,挥刀自宫,有人捂头惨叫,有人笑着割喉。
血水飞溅,惨叫与狂笑交织成诡异的乐章。
玄花怒吼一声,身影暴起,如影掠风,一口咬断匪首咽喉,鲜血喷洒,溅红荒野。
我指诀连掐,龛中阴气化龙,卷过群匪。
黑风席卷,凡被触及者,魂光瞬息溶化,化作灰烬。
片刻间,血雾弥漫。
空地上,只余那被救下的女子,瑟瑟发抖。
她的洋服破碎,肩臂露白,却仍强忍哭泣,抬头望向我:“你……是人,是鬼?”
我收起混沌玄冥龛,神色淡淡:“我若是鬼,你已魂飞魄散。”
女子怔怔地望着他,旋即跪地,泣不成声:“多谢恩人相救!小女子楚昭月,湘西督军之女,本居沪上,因局势动荡,欲寻父安身,不料半途遭遇土匪……”
“楚督军……莫非是湘西督军楚云霆?”
昭月点头:“正是家父,只因沪上军政易手,时局大乱,我被迫寻父,谁知途中遭劫,随行侍卫十余人……皆已……”
她目光落在那片血海上,泪流满面。
玄花轻声低吠,走上前用头轻轻顶了顶她。
昭月惊讶地低头,见那大花狗目光温柔,不由一怔。
“它……似能懂我?”
二狗微笑:“它懂的,比你想得多。”
昭月抹泪,深深一拜:“恩人若不嫌拖累,请护送昭月一程,此去湘西路途艰险,我孤身一人,实在……”
我正欲拒绝,却见玄花轻轻点头。
他沉吟片刻,道:“好吧,但此行危机四伏,若你心生惧意,可自行离去,不可怨我。”
昭月坚定一礼:“小女子之命已救于恩人手中,生死由命。”
于是,二人一狗同行。
夜幕低垂,山风猎猎,只好宿于路边一破庙之中。
我以混沌玄冥龛布阵,清出一方净域,阴气环绕,却温润如光。
昭月轻声问:“恩人为何行走世间?你非凡人。”
我闭目打坐,淡淡答道:“世间有劫,我欲逆之。”
“逆天么?”
“天可逆,心难安。”
昭月沉默,火光映着她的脸,柔弱而坚毅。
忽然,玄花低声呜咽,尾巴轻扫地面。
我睁眼问道:“阿花,外边有动静?”
玄花低吼一声,望向庙外。
风声诡异,如有人在笑。
火光忽暗,庙外的枯树在夜色中摇晃,似有人影闪动。
昭月脸色发白:“又是土匪?”
“不!是……幽冥之气。”
下一瞬,风声陡变,庙门砰然洞开,一阵冷气扑面。
在那夜色中,浮现出几道人影——那竟是之前被我所斩的土匪!
他们面孔扭曲,身披血影,瞳孔漆黑。
领头的鬼影狞笑道:“你夺我魂魄,我便夺你命!”
昭月惊呼:“鬼!他们是鬼!”
我冷哼一声:“残魂也敢再现?”
混沌玄冥龛猛然腾起黑光,一道漩涡吞没前方。
那鬼影惨叫:“圣主救我——!”
一声阴冷的笑,从虚空中传来,带着刺骨的寒意。
“呵呵呵……混沌之体,玄冥之龛……我倒要看看,你如何挡我。”
声音来自虚无,却又似在众人心中响起。
我面色一变,这正是万魂老祖的气息!
“万魂老祖,你竟借残魂为眼,窥我行踪?”
那笑声愈发低沉:“你杀的每一个魂,皆是我的眼,我的耳,我的手。”
庙中火焰一寸寸熄灭,阴影在墙上凝聚成一张巨大的面孔,空洞的眼眶中燃着蓝幽的鬼火。
昭月见状吓的几乎晕厥,玄花护在她身前,毛发倒竖。
我一声长叹:“万魂老祖,待我修成之日,必断你此念!”
说罢,一掌拍出,玄冥龛化作黑莲盛放。莲心幽火炽烈,将那鬼影连同阴气焚成虚无。
庙内复归寂静。
昭月倒在地上,浑身颤抖:“那东西……是什么……”
我收龛而立,目光深沉道:“那是这个乱世的根源。”
“人心若腐,万魂自生,恐惧与欲望不在幽冥,在人心中。”
昭月呆呆地望着我,像望着一尊行走于生死界的神只。
风吹过破庙,夜光如水。
玄花卧于门口,眸光冷然,似在倾听。
而我缓缓抬头,看天色似已见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