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河小镇的清晨笼罩在薄雾中，青石板路上还带着夜露的湿气。
北堂仲邯推开客栈的雕花木窗，深吸一口带着槐花香的空气。
他回头看了眼床榻上熟睡的秋瑾——经过路夕痕的妙手，那张瓷白的小脸已经变成了小麦色，眉眼也修饰得英气了许多，活脱脱一个清秀少年模样。
“公子，药熬好了。”路夕痕轻手轻脚地进来，捧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
北堂仲邯接过药碗，指尖在碗边试了试温度。
昨日给秋瑾上药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她坦然解开衣带时懵懂的眼神，肩头那道狰狞伤口旁细腻如瓷的肌肤，还有自己指尖触碰时那微微的颤抖...
“咳。”路夕痕突然干咳一声，打断了主子的遐思。
北堂仲邯这才发现药碗已经倾斜，险些洒出来。他耳根一热，急忙稳住手腕。
床上的“少年”睫毛轻颤，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依旧清冷如泉，却因易容而显得更加明亮。
“该喝药了。”北堂仲邯坐到床边，声音不自觉地放柔。
秋瑾撑起身子，宽大的中衣领口滑落，露出锁骨处还未痊愈的伤痕。
北堂仲邯急忙别过眼，却听见她疑惑地问：“你的耳朵怎么这么红？”
路夕痕忍笑忍得肩膀直抖，借口去准备早膳溜出了房间。
路夕痕：嗯…难不成发生了什么我不能看的事情？
“没...没什么。”北堂仲邯将药碗塞进秋瑾手里，“快喝，药凉了就更苦了。”
秋瑾捧着药碗，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昨天那个荷花糕...”
唉…感情我还不如荷花糕吸引人！
“买到了。”北堂仲邯变戏法似的从袖中取出一个油纸包，“柳河镇最有名的荷花糕就是陈记，排了半个时辰的队呢。”
秋瑾眼睛一亮，把药一口干完，接过糕点小口吃起来。
北堂仲邯看着她鼓起的腮帮子，心头涌起一股莫名的满足感。
这一路上，只要听说当地有什么特色小吃，他必定会想方设法买来——糖渍梅子基本上每个地方都有，荷花糕得是现蒸的，糯米糍必须裹着新鲜桂花...
“今天到慕禾城。”北堂仲邯情不自禁地替她拢了拢散落的鬓发，又在触及时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正好赶上花朝节。”
秋瑾咽下最后一口荷花糕，歪头问道：“花朝节？是干什么的？”
“嗯...”
北堂仲邯知道她自幼在梦婆山长大，心头一软。轻声解释道：“是选蒹葭美人和竹君公子的盛会，女子比琴棋书画，男子是君子四艺，很是热闹。晚上还有灯会...”
“想去。”秋瑾突然说，眼睛里闪过一丝光彩。
北堂仲邯笑了：“好。”
秋瑾倒不是为别的，既然要游历，便都要看看。
以后她也可以有不一样的东西教给下一任梦婆。
算一算年龄…师父是二十五岁死的，师祖是二十九岁死的。
她不知道能不能活得过师祖…
慕禾城的繁华远超想象。
还未进城，官道两旁就已经摆满了各色摊贩。卖花的少女挎着竹篮，鬓边簪着新鲜的芍药；挑担的货郎摇着拨浪鼓，担子上挂满五彩丝绦。
“公子，咱们得抓紧找客栈。”路夕痕牵着马，在嘈杂的人声中提高嗓门，“花朝节期间，慕禾城一房难求啊！”
北堂仲邯点点头，目光却一直没离开身侧的秋瑾。
易容后的她一身靛青长衫，束着男子发冠，活脱脱一个俊俏小公子。
此刻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一个吹糖人的老匠人，那专注的神情让北堂仲邯心头一热。
“想要吗？”他凑近问道。
秋瑾点点头，又摇摇头：“没钱。”
她的行李在打斗中，都弄丢了。要不是遇到北堂仲邯，她可能又要饿肚子了。
北堂仲邯失笑，掏出铜钱买了个兔子形状的糖人递给她。
秋瑾接过糖人，小心翼翼地舔了舔，眼睛顿时弯成了月牙。这个表情让北堂仲邯心头一颤——他从未见过秋瑾这样生动的模样。
以往她笑起来，都是僵硬无比，极其不自然。
难道…
“让开！让开！”
一阵喧哗声从城门方向传来。
人群如潮水般向两侧分开，只见一队华服少年骑马而来，个个锦衣玉带，意气风发。为首的男子约莫二十出头，一袭月白长衫，腰间悬着碧玉笛，面容俊美得近乎妖异。
“是参选竹君公子的才子们。”路夕痕小声解释，“那位白衣的是去年魁首，慕禾城守备之子苏玉卿。”
北堂仲邯点点头，却发现秋瑾的目光死死盯着苏玉卿发呆。
北堂仲邯见状，心下微酸。
那人样貌也就中上等，比我差远了。怎么没有这么看过我？
话说，梦婆山大多数是女子，秋瑾见到的第一个男子是不是自己呢？
“怎么了？”他低声问。
秋瑾收回目光，摇摇头：“没什么。”
三人好不容易在城南找到一家尚有空房的客栈。
安顿好后，北堂仲邯提议去逛花市，秋瑾却说要先休息。
等确认两人都离开后，她悄悄取出青竹伞，从窗口一跃而下。
暮色四合时，北堂仲邯捧着刚买的香囊回到客栈，却发现秋瑾不见了。他心头一紧，正要出去寻找，房门却被轻轻推开。
“你去哪了？”北堂仲邯悬着的心，突然踏实了。
秋瑾举起手中的油纸包：“糯米鸡。”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他们说这个很好吃。”
北堂仲邯这才注意到她额角有细密的汗珠，衣摆也沾了尘土，显然是跑了不少地方。
他心头一暖，接过还温热的油纸包：“就为了这个？”
秋瑾点点头，眼睛亮晶晶的。
北堂仲邯突然有种冲动，想将眼前这个人拥入怀中。但他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快吃吧，吃完去看花灯。”
华灯初上时，慕禾城变成了不夜天。各色彩灯将街道照得如同白昼，河面上漂浮着无数莲花灯，远远望去如星河落地。
秋瑾走在人群中，不时被新奇的事物吸引——会转动的走马灯，能喷火的杂耍艺人，还有卖各种稀奇玩意儿的摊贩。
“快看！蒹葭美人游街了！”有人高声喊道。
人群顿时如潮水般向主街涌去。北堂仲邯下意识握住秋瑾的手，生怕她被挤散。
秋瑾低头看了看交握的手，没有挣脱。
八名壮汉抬着一座华丽的花辇缓缓行来，辇上端坐着一位蒙着轻纱的少女。她身着绯红罗裙，发间金步摇随着步伐轻轻晃动，虽看不清面容，却已让人心驰神往。
“那就是今年的蒹葭美人，据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北堂仲邯凑在秋瑾耳边解释。
秋瑾盯着花辇后方随行的侍卫——那人腰间赫然佩着一个奇怪花纹的令牌。
“北堂，”她突然低声道，“我们得离开慕禾城，现在。”
北堂仲邯心头一紧，刚要询问，秋瑾看着他道：“那个随行的侍卫应该是追杀我的那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