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阴冷窥伺的神识如同滑腻的毒蛇,虽一闪即逝,却在空气中留下了凝而不散的危机感。我和尤龙墨瞬间收敛了所有气息,如同两块没有生命的石头,紧贴着山洞内壁,连呼吸都压到了最低。
洞外是死寂的夜,偶尔传来几声不知名虫豸的鸣叫,更衬托出洞内令人窒息的紧张。时间一点点流逝,那窥伺感没有再出现,但它带来的警示却深深烙在了我们心里——这里并不安全。
确认暂时没有危险后,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疲惫和……那无法回避的、横亘在我们之间的沉默。
我靠在冰冷的岩壁上,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地跳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右臂断口处被简单处理过,依旧传来阵阵阴冷的麻木和隐痛。左手中的紫金石温顺地贴着皮肤,提供着微不足道却持续的暖意。
我看着他。
尤龙墨依旧保持着警戒的姿态面向洞口,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但那紧绷的下颌线和紧抿的嘴唇,透露出他内心的不平静。他不再是我印象中那个只会喝酒插科打诨的纨绔哥哥,那个在往生殿深处,眼中金光爆闪、气息瞬间攀升至御界境中期、悍然挡在我身前的形象,太过深刻,无法磨灭。
目标在此刻变得无比明确——我必须知道真相。不是为了追究,而是为了判断。判断我们之间这脆弱的“兄妹”关系,究竟建立在怎样的基础上?判断在接下来的、注定更加凶险的道路上,我能否,又该如何去信任身边这个人。
这关乎生死,也关乎……内心那点不愿承认的,对亲情的渴望和恐惧。
好处在于,我们刚刚共同经历了生死,那份在绝境中爆发出的守护之情做不得假。而且,那窥伺者的出现,无形中逼迫我们必须尽快解决内部问题,一致对外。
然而,阻碍却也如影随形,难以消除呢。
神皇族内部的复杂与隐秘。
尤龙墨隐藏实力,必然牵扯到神皇族高层的权力倾轧和隐秘。这潭水有多深?他知道多少?又愿意告诉我多少?揭开这层伪装,可能会卷入更危险的漩涡。
尤龙墨自身的顾虑与我的信任危机。
他隐瞒了这么久,为何选择现在坦白?是因为生死与共后的触动,还是迫于形势?他的愧疚有几分真?而我,在经历了背叛与算计之后,还能轻易付出信任吗?这份坦诚,会不会是另一种形式的利用?
外界随时可能降临的危机。
那窥伺者是谁?是冥修界的残余力量?是蒙面人的其他爪牙?还是……神皇族内部对他不满的势力?我们就像暴露在旷野中的猎物,随时可能被再次袭击,没有太多时间用来慢慢消化和试探。
阻碍如影随形,让这次摊牌充满了不确定性和风险。
山洞里的沉默持续了很久,久到仿佛能听到灰尘缓缓飘落的声音。只有我们两人压抑的呼吸和心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我看着他紧绷的背影,终于率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凝滞。我的声音很轻,带着重伤后的虚弱,却异常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
“哥……你的实力……”
没有质问,没有愤怒,只是平静地提出了这个我们心照不宣的问题。
尤龙墨的背影猛地一僵。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身。
昏暗的光线下,他的脸上没有了往日那玩世不恭的笑容,也没有了战斗时的凌厉锋芒,只剩下一种深深的、仿佛背负了千斤重担的疲惫和……挣扎。
他看着我,目光复杂难辨,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最终,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那笑容里充满了自嘲和无奈。
“是。”
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如释重负,却又更加沉重的意味。
“我一直在隐藏实力。”
他承认了。如此直接,没有找任何借口。
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鼓起巨大的勇气,才继续说道:“神皇族内部……远比你看到的,甚至比很多人想象的,都要复杂。倾轧,算计,无处不在。父皇他……看似纵容,实则也是一种锤炼,或者说……一种迫不得已的保护。”
他的话语有些凌乱,似乎不知该从何说起,又似乎想一股脑地将所有压抑都倾倒出来。
“我是嫡子,是少主,这个位置,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表现得太过出色,是取死之道;表现得太过无能,又会失去价值,甚至被轻易舍弃……我只能装,装成一个只知道饮酒作乐、不堪大用的废物,才能让一些人放松警惕,才能……活下去。”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我身上,那里面翻滚着浓得化不开的愧疚。
“瞒着你……是哥不对。”他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一开始,是习惯,也是……不敢赌。后来……后来知道你可能是我妹妹,我……我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怕你觉得我虚伪,怕你……不认我。”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缠满布条、依旧渗着血迹的手臂,不再与我对视。
“在往生殿……看到你那样……我……”他似乎想起了我燃烧本源、奄奄一息的样子,喉咙哽住了,后面的话没能说出来。
山洞里再次陷入沉默,只剩下他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
我静静地听着,心中五味杂陈。愤怒吗?有一点,被他一直蒙在鼓里。理解吗?也有,在那样的环境中,伪装或许是唯一的自保之道。心疼吗?或许也有,他看似风光无限,背后却需要如此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连真实的实力和情绪都不能显露。
这确实是一个……合理的解释。符合神皇族那深不见底的权谋背景,也符合他之前种种看似矛盾的行为。
然而,就在我内心天平微微倾斜,准备接受这个解释时——
意外发生了!
我体内那因为重伤而沉寂的、属于神皇族的淡金色血脉,以及那一直与紫金石隐隐共鸣的力量,在尤龙墨情绪剧烈波动、提及“父皇”、“锤炼”等字眼时,竟然不受控制地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悸动!
这悸动很轻微,却带着一种本能的排斥和……警示?!
仿佛有什么东西……不对劲?
这突如其来的血脉悸动,像是一根细小的冰刺,瞬间扎醒了我因为疲惫和情感冲击而有些松懈的神经!
尤龙墨的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逻辑上也说得通。神皇族内部倾轧,父皇有意锤炼,他不得不隐藏实力自保……这一切似乎都天衣无缝。
但是……血脉的反应不会骗人!
它在我听到“父皇”、“锤炼”这些词时,传来的不是认同和共鸣,而是一种极其隐晦的排斥感和警示意!
为什么?
是尤龙墨在“父皇”和“锤炼”这件事上……撒谎了?还是他所说的“父皇”和“锤炼”,与我血脉中感知到的某种真相……存在偏差?
我的心猛地一沉。
刚刚因为他的坦白和愧疚而生出的那点理解和心软,瞬间被更深的警惕所取代。
我看着眼前这个低着头,显得无比疲惫和愧疚的“哥哥”,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神皇族这潭水,恐怕比我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浑。而尤龙墨,他所处的境地,他所背负的东西,可能也远比他自己说出来的……更加复杂和危险。
他的坦白,或许是真的。但他的坦白,未必是全部。
我没有立刻戳破,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任由山洞内的沉默继续蔓延,消化着这突如其来的反转和信息。
我需要更多信息,需要判断这血脉警示的具体指向。
“所以,”我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父皇他知道你的真实实力?并且……是默许,甚至鼓励你这样伪装的?”
我紧紧盯着他的眼睛,捕捉着他最细微的反应。
尤龙墨似乎没想到我会追问这个细节,他抬起头,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极快的、几乎难以捕捉的犹豫,然后才肯定地点了点头:“是,父皇他……知道。”
就在他点头说出“知道”这两个字的瞬间!
我体内的血脉悸动再次传来!比刚才更加清晰一丝的排斥感!
问题就出在这里!就在“父皇”和“他知道”这件事情上!
尤龙墨……他没有完全说实话!至少关于父皇在这件事中的角色,他有所隐瞒,或者……他了解的,并非全部真相!
这个认知让我后背升起一股寒意。
我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逼得太紧,只会让他更加警惕,或者编造更多的谎言来圆谎。
山洞内的气氛变得更加微妙。表面上,他似乎已经坦诚,我也似乎接受了他的解释。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们之间那刚刚因为“坦白”而似乎弥合了一点的裂痕,底下已经悄然滋生出了更加隐秘的不信任。
他看着我的眼神,带着愧疚,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观察我反应的小心。
我看着他的眼神,带着理解(伪装出来的),也带着深藏于心的、更加审慎的警惕。
“我明白了,哥。”我最终轻声说道,语气带着一种经历大风大浪后的疲惫和释然(同样是伪装),“在那种地方,隐藏自己是必要的。我不怪你。”
尤龙墨似乎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了一些,眼中的愧疚之色更浓:“小妹,谢谢你……”
我摇了摇头,打断了他:“当务之急,是尽快恢复伤势,然后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办。这颗珠子,”我指了指被紫金石力量暂时屏蔽的邪珠,“还有外面的窥伺者,都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
我将话题引回了现实的危机上,避免了在“父皇”和“隐藏实力”原因这个问题上继续深入。
尤龙墨也立刻被拉回了现实,神色重新变得凝重:“没错。这里不能久留。我们必须尽快想办法联系上可靠的人,或者找到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摊牌结束了。
我们得到了一个看似“坦诚”的解释,暂时维系了表面的兄妹关系。
但信任的基石下,已经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
我知道了他隐藏实力的“原因”,却也发现了他在这个“原因”上可能存在的隐瞒。
他以为获得了我的理解和原谅,却不知道我已经对他关于“父皇”的说辞产生了深深的疑虑。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外有强敌环伺,内有隐衷和未明的真相。
这场兄妹之间的摊牌,非但没有彻底消除隔阂,反而将我们带入了一个更加复杂和危险的……信任博弈之中。
而接下来,如何在这脆弱的信任基础上,共同应对眼前的危机,并一步步揭开那被隐藏的、关于神皇族、关于父皇、甚至关于我自身血脉的真相,成了摆在我们面前,比疗伤和逃亡更加艰难的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