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像是一堆被拆散后又胡乱拼接起来的碎骨烂肉,每一寸肌肤,每一根经脉,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双神格强行融合又瞬间溃散带来的反噬,比任何外力造成的伤害都要深刻和恐怖。我瘫在冰冷潮湿的废墟瓦砾中,连动一动指尖都做不到,只能靠着眉心灵台中龙魂石散发出的微弱却坚定的温热,吊着最后一口气,维持着意识的清醒。
鼻腔里充斥着灰尘、血腥和神力对撞后残留的焦糊气息。耳边是断断续续的呻吟、哭泣,以及宫人侍卫们慌乱奔跑、救治伤者的嘈杂声。星辉殿,这座象征着神皇族无上荣光的殿堂,此刻已沦为一片残垣断壁,如同我此刻破败的身体和心境。
蒙面人走了。
带着他那“重塑衍界”的疯狂宣言,带着对我身上“出乎意料变化”的“兴趣”,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最后那句“我们还会再见的”,像是一道冰冷的诅咒,缠绕在心头。
但比这诅咒更让我遍体生寒的,是蒙面人消失前,那意味深长、仿佛穿透了混乱现场,精准投向高台之上——投向我的父皇,尤龙翟——的一瞥。
那一眼,没有任何杀意,没有任何威胁,反而像是一种……无声的交流?一种只有他们那个层级才能理解的、心照不宣的暗示?
一个荒谬而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我的脑海,让我本就冰冷的身躯,更是如坠冰窖!
目标在极致的虚弱和混乱中,挣扎着聚焦——弄清楚父皇的态度!他到底知不知道蒙面人?他和蒙面人之间,是否存在某种……我所不知道的联系?!
机会在于,我刚刚“击退”了蒙面人(哪怕只是逼退一小步),展现出了足以引起任何势力重视的价值和潜力。此刻我身受重伤,于情于理,父皇都应该有所表示。或许,能从他后续的反应和安排中,窥见一丝端倪。
然而,想要窥探一位御界境巅峰、统治衍界八万多年的神皇内心,阻碍如同天堑。
第一重,是父皇那深不可测的帝王心术与伪装。 他能坐稳皇位如此之久,早已将情绪掌控修炼到了极致。即便他真与蒙面人有染,也绝不可能轻易表露。他可能会用关怀、愤怒、乃至对蒙面人的斥责,来完美掩盖其真实意图。
第二重,是我自身状态的低谷与信息的匮乏。 我现在是个连自理能力都没有的重伤号,能动用的资源和渠道几乎为零。所有的信息,都只能被动地通过他人(主要是父皇安排的人)来获取,这本身就极易被误导和蒙蔽。
第三重,是内心深处那不愿承认的、最后的期盼。 我仍然残存着一丝微弱的希望,希望那只是我的错觉,希望父皇与那疯子毫无瓜葛,希望他依旧是那个……至少会维护神皇族尊严、保护自己子女的父亲。这份期盼,本身就会影响我的判断,让我无法做到绝对的冷静和客观。
我在绝望与微弱的希望之间挣扎,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我被小心翼翼地抬离了废墟,安置在距离紫宸殿不远的一处偏殿暖阁内。最好的御医,最珍贵的疗伤圣药,如同流水般送来。宫人们伺候得无比周到,甚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敬畏——毕竟,我是唯一一个在蒙面人手下“活”下来,并且“击退”过他一步的人。
父皇尤龙翟亲自来看过我一次。
他站在我的榻前,依旧是那身暗紫色常服,面容沉静,看不出太多情绪。他仔细询问了御医我的伤势,叮嘱他们不惜一切代价救治。
“玉儿,你做得很好。”他看着我,语气平和,甚至带着一丝……赞许?“能在那种情况下临危不乱,爆发出如此潜力,逼退那狂徒一步,扬我神皇族威名,朕心甚慰。”
他的话,听起来没有任何问题。一个父亲对出色女儿的夸奖,一个帝王对英勇臣子的肯定。
但我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那深邃如古井的眸子里,找到一丝一毫的异常。
没有。只有平静,以及一丝恰到好处的、对子民受伤的心痛和对狂徒的愤怒。
“父皇,”我声音沙哑虚弱,却努力让自己的问题显得自然,“那蒙面人……究竟是何来历?他说的重塑衍界……”
尤龙翟摆了摆手,打断了我,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疲惫和凝重:“此事朕已命人全力调查。此獠实力滔天,行踪诡秘,其所图更是骇人听闻。你如今重伤未愈,不必过多思虑,好生休养便是。一切,有朕在。”
他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动作带着一种程式化的安抚。
“一切,有朕在。”
这句话,在此刻听来,却让我心底那丝寒意,更加浓重了。
他回避了蒙面人来历的问题,用“全力调查”搪塞了过去。他将我排除在了后续事务之外,让我“不必过多思虑”。
这正常吗?对于一个刚刚展现出能与蒙面人短暂抗衡潜力的“武器”,难道不应该更倚重,更急于获取信息吗?
除非……他并不想我知道得太多?
就在我内心疑窦丛生,却又苦于没有证据,无法质询之时,一个意外的“听众”,让我捕捉到了关键的信息。
那是在我伤势稍有好转,能够勉强坐起来喝药的时候。两名负责打扫暖阁外间的小宫人,以为我已经睡熟,在外间低声交谈,声音透过并未完全关紧的门缝,隐隐约约地传了进来。
“……听说了吗?陛下昨日在紫宸殿召见几位心腹重臣,似乎……似乎在商议,是否有可能……与那位‘神秘人’……接触?”一个声音带着不确定和惶恐。
“嘘!你不要命了!敢议论这个!”另一个声音立刻紧张地制止,“不过……我也隐约听到一点风声,好像……好像陛下说,若其目的真是为了‘重塑乾坤’,或许……并非完全没有合作的可能?毕竟,如今衍界积弊已深,五大世家貌合神离,若真有破而后立之力……”
“可那人是个疯子啊!他要抽干世界之心!那会死多少生灵?!”
“陛下的心思,岂是你我能揣度的?或许……陛下有更深层的考量吧?为了神皇族的……延续?”
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似乎是走远了。
但我躺在内间的软榻上,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彻底冻结!
合作?!
破而后立?!
神皇族的延续?!
那个荒谬可怕的猜测,竟然……可能是真的?!
父皇尤龙翟,他竟然真的在考虑,与那个要毁灭整个衍界的疯子……合作?!
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和愤怒,如同火山喷发般从我心底涌起!瞬间冲散了所有的虚弱和理智!
我猛地从榻上挣扎起来,不顾浑身撕裂般的剧痛,跌跌撞撞地冲向外间!撞开了那扇并未关紧的门!
两名小宫人吓得魂飞魄散,噗通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我没有看她们,目光死死地盯着暖阁通往外面的方向。胸膛剧烈起伏,呼吸急促得如同破旧的风箱。
不行!我必须问清楚!我必须亲口听到他的回答!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支撑着这具残破的身体,一步一步,艰难却无比坚定地,朝着紫宸殿的方向走去。沿途的宫人侍卫看到我这般模样,都吓得不敢阻拦,只能惊慌地跟在后面。
我就像一具从地狱爬回来的复仇魂灵,带着一身还未干涸的血迹和滔天的怒火,径直闯入了正在与几名重臣议事的紫宸殿!
“尤龙翟!”
我甚至忘记了称呼,直呼其名,声音嘶哑却带着雷霆般的质问,回荡在刚刚修复不久的大殿中:
“你是不是疯了?!你要和那个要毁灭衍界的疯子合作?!就为了你那可笑的‘神皇族延续’?!你知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他要抽干五界世界之心!那会让亿万生灵涂炭!会让整个衍界化为乌有!这就是你想要的‘延续’吗?!!”
我吼得声嘶力竭,眼前阵阵发黑,全凭一股怒气支撑着没有倒下。
殿内一片死寂。那几位重臣面面相觑,噤若寒蝉。
高踞皇座之上的尤龙翟,脸色瞬间阴沉如水!他缓缓站起身,周身散发出令人窒息的低气压,那双深邃的眸子第一次对我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怒火!
“放肆!”
尤龙翟一声怒喝,如同惊雷炸响!强大的威压如同实质般朝我碾压而来,让我本就虚弱的身躯摇摇欲坠!
“朕如何行事,何时轮到你来指手画脚?!”他一步踏下高阶,逼近我,目光冰冷锐利,再无半分之前的“平和”,“你懂什么?!你以为靠着一点运气逼退他一步,就真的了解这衍界局势了?!就真的明白朕肩上扛着的是什么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被冒犯的帝王威严和一种……仿佛积压了太久的不耐:
“衍界早已不是当初的衍界!规则僵化,资源枯竭,内斗不休!五大世家各怀鬼胎,外部更有冥修异动!神皇族看似风光,实则早已站在悬崖边缘!延续!如何延续?!按部就班,等着被慢慢耗死吗?!”
他死死盯着我,眼神中充满了一种近乎偏执的决绝:
“破而后立,虽险,却是一线生机!若他真有重塑乾坤之力,若能借此机会打破僵局,让我神皇族在新秩序中占据先机,甚至……主导新的衍界!那么,些许代价……又算得了什么?!”
“些许代价?!”我几乎要笑出声,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混合着脸上的血污,“那是亿万生灵!是梧桐神树!是林生界!是水令界!是所有我们熟知的一切!在你眼里,就只是‘些许代价’?!父皇!你是神皇!是衍界之主!你的责任是守护!不是毁灭!!”
“守护?!”尤龙翟像是被这个词刺痛了,猛地一挥袖袍,声音带着一种彻底的冰冷和疏离:“守护一个注定腐朽的世界?朕守护了八万三千年!够久了!现在,朕要为自己的族群,寻一条真正的生路!”
他看着我,眼神再无半分温度,只有属于帝王的、冰冷的权衡:
“你的力量,你的龙魂石,于神皇族有大用。安心养伤,莫要再行悖逆之事。否则……即便你是朕的女儿,朕也绝不轻饶!”
最后一丝期盼,彻底粉碎。
心寒彻骨。
原来,在他心里,所谓的父女之情,所谓的衍界苍生,都比不上那虚无缥缈的、“神皇族延续”的疯狂赌注。
我看着他那张熟悉又陌生的、写满了权力欲望和冷酷决绝的脸,突然觉得无比疲惫,连争辩的力气都没有了。
所有的愤怒,所有的质问,都化作了无声的冰冷。
我缓缓站直了身体,尽管依旧摇摇欲坠,目光却平静得可怕。
“我明白了。”
我只说了这三个字,然后,不再看他一眼,转身,拖着沉重如灌铅的双腿,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出了紫宸殿。
阳光照射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父子之情?君臣之义?
从这一刻起,荡然无存。
在我和他之间,在那冰冷的皇座与破碎的信念之间,一道深不见底、无法逾越的裂痕,已然生成。
未来的路,注定更加孤独,也更加……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