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这……这也太破费了!孩子家家的,喝什么汽水……”张阿姨急得直拉林墨的袖子。
林墨先给张叔叔和张阿姨倒上汽水,又给张丽丽和自己倒上,最后才拿起那瓶专门给二丫的橘子汽水,用开瓶器“啵”地一声打开,插上吸管,放到二丫面前。橙色的汽水冒着欢快的气泡。二丫小心翼翼地吸了一口,眼睛立刻幸福地眯成了两条缝。
林墨这才举起杯,神情无比郑重:
“张叔叔,张阿姨,丽丽,还有我们的二丫,这第一杯,我敬你们。打小我爹妈不待见我,是你们让我感受到了家的温暖。没有你们当年的照顾,就没有我林墨的今天。这顿饭,不值什么,就是我的一点心意,你们千万踏踏实实地吃,不够咱们再点!”
这番话情深意重,张阿姨的眼圈瞬间就红了,连连点头:“好孩子,好孩子,阿姨知道你有心了!” 二丫虽然不太懂大人话里的全部意思,但也学着妈妈的样子,用力点头,抱着汽水瓶子的样子可爱极了。
菜陆续上桌,油亮喷香的红烧肘子,枣红酥脆的烤鸭伴着荷叶饼和甜面酱,金黄的干烧黄鱼……丰盛得不像话。林墨不停地用筷子给张阿姨张叔叔两口子夹菜,又细心地把烤鸭皮蘸了白糖,卷进饼里,先递给眼巴巴望着的二丫,然后又给张丽丽卷了一个。他还特意把那个嫩滑的肉沫蒸蛋移到二丫面前:“二丫,这个是你的,小心烫。”
看着小女儿吃得满嘴油光,小脸上洋溢着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快乐,张阿姨和张叔叔对视一眼,心里最后那点不安也放下了,真正开始享受起这顿饱含情谊的盛宴。
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他们已经被人盯上了。
林墨招呼服务员过来结账,服务员飞快地心算,报出一个数字,声音不高,但在略显嘈杂的饭馆里,依然像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张丽丽在一旁听得心头一紧,那数字几乎抵得上她大半个月的工资了。
然而林墨面色如常,只是伸手去掏内兜的钱夹。就在此时,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旁边桌刺了过来:
“哟!我当是谁这么大排场,敢情是我那‘光宗耀祖’的好弟弟啊!”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墙角站起一个二十岁出头的男子,穿着半新的蓝色工装,梳着当时干部常见的分头,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讥诮神情。他身边坐着一个梳着两条大辫子的年轻姑娘,看样子是他的未婚妻,桌上简简单单摆着一盘木须肉,一盘醋溜白菜,两碗米饭,与林墨这桌的丰盛形成了寒酸与豪阔的惨烈对比。
这人正是林墨的哥哥,林雄。
林雄几步就跨了过来,眼睛像钩子一样,死死钉在林墨那桌还没撤下去的残羹冷炙上——那烤鸭的骨架,那肘子厚重的肉皮,那黄鱼完整的头尾……每一样都在无声地刺痛着他的神经,更刺痛着他那在未婚妻面前强撑起来的、脆弱的自尊。
他猛地扭过头,手指头几乎要戳到林墨的鼻子上,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被羞辱后的愤怒:
“林墨!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有钱了啊?真他妈是发达了!请些不相干的外人在这里大吃大喝,鸡鸭鱼肉摆满桌!你眼里还有没有爹妈?还有没有我这个哥哥?!爹妈把你拉扯这么大,你给家里寄过几个子儿?我马上就要结婚,处处用钱,你跟个没事人一样在这里充大爷!你的良心让狗吃了吗?!”
他这一通吼,声若洪钟,义正辞严,瞬间吸引了整个饭馆所有人的目光。食客们纷纷放下筷子,交头接耳,探究、鄙夷、看热闹的眼神齐刷刷投向林墨。在这个强调集体、批判个人享乐主义的年代,“有钱不孝”、“挥霍浪费”是足以压垮一个人声誉的大帽子。
张丽丽气得脸色发白,刚要开口,林墨却轻轻按住了她的手臂。他抬眼看向自己这位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目光平静得像深潭,不起一丝波澜。这种平静,反而更加激怒了林雄。
林雄见林墨不答话,气势更盛,他料定林墨如今是“英雄模范”,上级的奖金、补助肯定拿到手软,腰包必然鼓胀。他胸膛一挺,开始掰着手指头,一条一条地数落,不,是索要:
“怎么?没话说了?我告诉你,今天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你不是有钱吗?好!”
“第一,给我买辆永久牌的自行车!我上下班也方便,出去给你嫂子家办事也体面!”
“第二,给你未来嫂子买块上海牌的全钢手表!人家姑娘跟了我,不能连个像样的彩礼都没有!”
“第三,家里那破收音机老掉牙了,杂音比戏文还大,给家里换台新的‘红灯’牌收音机!让爹妈也听听新闻,享受享受!”
他唾沫横飞,越说越觉得自己理所应当,仿佛林墨的钱本就是林家共有的财产,而他作为长子,自然有权力支配。
“林雄!你还要不要脸!”
一声清脆又带着颤抖的怒斥,像鞭子一样抽断了林雄的“理直气壮”。张丽丽再也忍不住,猛地站起身,她个子不高,此刻却像一只护崽的母豹,毫不畏惧地迎向林雄惊愕的目光。
“你的工作是怎么来的?你心里没数吗?!”张丽丽的声音尖锐,字字诛心,“当初要不是你把进厂的名额给顶了,你现在还在乡下插队呢!你顶了他的缺,端上了铁饭碗,你有什么脸在这里朝他大呼小叫?!”
林雄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击打得一愣,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胡说?”张丽丽冷笑,她早就从别处听说了林墨家这些糟心事,此刻一股脑全倒了出来,“林墨背井离乡,一个人去了东北那冰天雪地、野兽出没的老林子里,你们家人在干什么?在欢天喜地庆祝你终于不用下乡了!他在零下几十度的雪地里刨食,在老林子里打猎,几次差点把命丢在那片老林子里的时候,你这个当哥哥的又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