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叔!快,借个地方躲躲!”张不凡几乎是带着哭腔喊了出来,声音里充满了惊慌和绝望。他完全没料到会在这里撞见王叔,此刻哪还有心思细说缘由,只能本能地寻求庇护。他一边喊,一边像只受惊的兔子,慌乱地、迅速地将厨房里所有可能藏人的地方扫视了一遍——角落的柴堆、门后的柜子,但都太显眼,或者太小。他的目光最终,几乎是带着一种绝望中的侥幸,落在了厨房角落那一排半人高的腌菜缸上。那些黝黑、粗陋的陶缸,缸口蒙着厚厚的布,里面似乎还透出某种发酵的酸涩气息,在这样危急的时刻,这竟然成了他唯一能想到的藏身之所。
“你要躲…那里面?”王掌柜闻声转过头,看到张不凡那副亡命之徒般的眼神和指向腌菜缸的手,顿时瞪大了眼睛,满脸的错愕和不解,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你、你疯了吗?”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指着那排缸,声音都有些变了调,“那可是新腌的芥菜!昨天才下缸的,盐还没化透呢!里面的汁水咸得能齁掉舌头!你钻进去岂不是要腌成个‘人芥菜’?”
“顾不上了!”张不凡几乎是吼出来的,王掌柜的劝阻他根本没听进去。他耳朵紧贴着地面,清晰地听到门外传来杂乱的、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像沉重的鼓点,敲打在他的神经上。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搜寻的意味,宣告着追捕者的即将抵达。恐惧像冰冷的蛇一样缠住了他的心脏,他再也无法犹豫,也顾不上腌菜的咸涩和脏污,身体里仿佛注入了一股蛮力,猛地一个箭步冲到了最近的那个腌菜缸前,用尽全身力气,“哗啦”一声掀开了那沉重的陶缸盖子,不管不顾地一头就扎了进去,动作快得几乎带起一阵风。
一股冰凉的、带着浓重咸腥气的液体瞬间从缸底没顶而上,猝不及防地浸透了他的衣衫,直达皮肤。那感觉就像掉进了刚从冰窖里拿出来的盐水里,寒意刺骨。同时,一股难以形容的、浓烈到几乎让人窒息的咸味混合着芥菜特有的辛辣气息,直冲他的鼻腔和喉咙,呛得他肺部一阵紧缩。他下意识地想要打喷嚏,但死亡的威胁让他瞬间绷紧了神经,死死咬住牙关,用尽意志力压抑住那即将喷薄而出的生理反应。就在腌菜汁几乎要灌进口鼻的瞬间,他迅速地在缸底找到一个相对干燥的位置蜷缩起来,然后双手并用,小心翼翼地将沉重的缸盖重新合上,只留下一道仅仅容得下一线光透进来的细缝,外界的声音和光线都被这黑暗的陶缸隔绝开来。
“都给我仔细搜!每个角落都不要放过!”一个冰冷、毫无感情的声音猛地在厨房门口炸响,如同惊雷,瞬间将本就紧张的空气彻底点燃。这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残酷的意味,清晰地传到腌菜缸里的张不凡耳中,让他浑身一颤,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跳到嗓子眼。
张不凡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压抑着呼吸,肺叶像被无形的手攥紧,空气仿佛变得比黄金还珍贵,但他连最微弱的一丝气息都不敢吐出。他全身的神经都绷紧到了极致,每一根汗毛都竖立起来,警惕地捕捉着从那仅留的、窄如发丝的缸盖缝隙中传来的任何声响——哪怕只是风声,或是远处模糊的交谈声,都让他心惊肉跳,生怕那细微的动静会像放大镜一样,将他的藏身之处无所遁形地暴露在搜寻者的耳中。
他感觉胸腔内仿佛住进了一只受惊的、发了疯的麻雀,心脏就是那扑腾个不停的小东西,疯狂地撞击着心脏的壁,每一次跳动都像擂鼓般密集而沉重,震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都开始有些发黑。那剧烈的、几乎要将胸腔撕裂的震动,不仅仅是在胸腔内回响,更是透过薄薄的肋骨,清晰地、甚至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实感,传递到了他蜷缩在缸底的双手上,让他的手指都忍不住微微发麻。
更让他难以忍受,几乎要超越了对被发现恐惧的,是身体上那些不知在逃亡途中何时留下的伤口。此刻,它们正遭受着残酷的折磨——不断从缸壁细微缝隙中渗出的、混着未溶解盐粒的冰凉腌菜汁,正无情地浸润着那些创口。那盐粒像无数细小的针尖,疯狂地、贪婪地扎刺着伤口,而腌菜汁的酸性又仿佛火上浇油,让每一寸受伤的肌肤都传来一阵阵无法遏制的、火辣辣的灼烧感,那疼痛像是有人拿着烧红的烙铁,一下下地烫在他的神经末梢上,钻心刺骨,让他几乎要发出痛苦的闷哼。
然而,在极致的痛苦和恐惧面前,他除了忍耐,别无选择。他只能像一块被扔进黑暗深渊的、毫无生气的石头,死死地、用尽最后一点意志力蜷缩在腌菜缸湿滑冰冷的底部,周围的芥菜叶子散发着浓烈刺鼻的气味。为了压制住那几乎要冲口而出的痛呼和喘息,他的牙齿咬得极其用力,“咯咯”的摩擦声在寂静的缸内几乎如同雷鸣。他的整个身体都僵硬得像一块木板,每一块肌肉都紧张到了极点,仿佛下一秒就要断裂,这种僵硬让他感觉自己真的能和这粗糙、冰冷的陶缸融为一体,变成缸的一部分。就连眼皮,他都绷得紧紧的,连最细微的、如同风吹过时那种几乎不可察觉的颤动都不敢有,生怕那一点微小的肌肉活动,就会在缸盖上投下异常的阴影,或者发出不该有的摩擦声。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另一个略带疑惑的声音,似乎是从门边传来的,带着一丝不确定:“咦,奇怪了,我明明看到他跑进这个厨房里来的,怎么转眼就不见了?难道会土遁不成?”这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厨房里,却像一根针,狠狠刺进了张不凡的耳中,让他浑身肌肉瞬间又紧绷了几分。
“放屁!他还能长翅膀飞了?继续找!仔仔细细地找!他跑不远,肯定还躲在这附近!”先前的那个冷酷声音立刻反驳,语气更加严厉,随即下达了新的命令。紧接着,好几个人的脚步声开始在厨房里响起,皮靴踏在地面上的“嗒嗒”声,碗碟被碰倒的碎裂声,翻箱倒柜的声响,一时间乱作一团。然而,过了一会儿,这些声音渐渐从张不凡头顶和缸外远去,似乎搜查暂时转移到了厨房的其他区域,或者甚至离开了厨房。但张不凡知道,这绝不是结束。他能感觉到,那些人只是暂时放松了对他所在这个特定区域的注意,但他们绝不会轻易放弃,就像猎犬不会放弃追踪猎物一样,只要他们还在这里,危险就时刻存在,他必须继续在腌菜缸里像死人一样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