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封腾来访,已经过去三天。那份来自风腾集团的合作意向书,如同一个潘多拉魔盒,静静躺在元丽抒办公桌的角落。她没有打开,也没有交给团队评估,仿佛只要不去触碰,就能暂时将那个男人带来的纷乱隔绝在外。
然而,封腾显然不打算给她太多喘息的时间。
这天下午,丽抒正和运营团队讨论下个季度的主题书单,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敲响。助理小舟探进头来,脸上带着一丝古怪又兴奋的神情。
“丽抒姐,有……有您的快递,需要签收一下。”
丽抒微微蹙眉:“快递?放前台就好,我开完会去处理。”
“不是普通的快递,”小舟连忙解释,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是‘云顶’咖啡馆的专人配送,说是……封先生订购的下午茶,指定要您亲自签收。”
“云顶”。
这个名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插进丽抒记忆的锁孔,用力一拧——尘封的、带着屈辱和慌乱的画面瞬间奔涌而出,几乎让她窒息。
那是大一暑假,她好不容易在“云顶”找到一份时薪不错的侍应生工作。“云顶”是本市最负盛名的咖啡馆,名流汇聚,消费高昂。对于需要攒足下学年学费和生活费的丽抒来说,这里是不二之选,尽管她知道,这个地方与她格格不入。
她总是小心翼翼,端着价格堪比她一个月生活费的咖啡和甜品,穿梭在衣香鬓影的客人之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那天,她负责的区域来了一桌格外挑剔的客人,是几位打扮入时的富家太太。其中一位,正是当时与封家往来甚密、一心想将女儿嫁给封腾的某集团夫人。丽抒在封家见过她几次,对方显然也认出了她,眼神里闪过毫不掩饰的惊讶和一丝轻蔑。
点单时,那位夫人便诸多挑剔,言语间带着高人一等的优越感。丽抒全程保持着职业微笑,内心却绷紧了一根弦。终于,在为一桌人送上精致的拉花咖啡时,意外发生了。一位客人突然起身,手肘撞到了丽抒的手腕——
滚烫的咖啡倾泻而出,大部分泼在了丽抒自己的手臂上,火辣辣的疼,但仍有几滴溅到了那位夫人的限量版手袋上。
“哎呀!我的包!”夫人尖叫起来,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
“对不起!对不起!非常抱歉!”丽抒顾不得自己手臂的灼痛,连声道歉,脸色瞬间煞白。她知道那个包的价值,是她无论如何也赔偿不起的。
“你怎么搞的?毛手毛脚!”夫人勃然大怒,声音尖锐刺耳,“果然是……哼,就不该让这种人进来服务!把你们经理叫来!”
周围的视线如同聚光灯般打在丽抒身上,带着同情、好奇,更多的是看戏的玩味。屈辱感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她低着头,死死咬着下唇,才不让眼泪掉下来。那一刻,她感觉自己卑微到了尘埃里。
就在经理闻讯赶来,局面一片混乱之际,一个清冷而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怎么回事?”
丽抒浑身一僵,几乎不敢回头。这个声音……怎么会是他?
封腾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休闲西装,显然是刚和人谈完事情路过。他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现场,最后落在低着头、身体微微发抖的丽抒身上,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
那位夫人见到封腾,立刻换上了一副委屈又熟稔的口吻:“封腾啊,你来得正好!你看看,这服务员笨手笨脚的,把我这新买的包都弄脏了!这可是限量款!”
封腾没有立刻回应她,而是走到丽抒面前,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烫到了?”
丽抒猛地摇头,依旧不敢抬头看他。
封腾却伸手,轻轻握住了她被烫红的手腕,查看了一下。他的指尖微凉,触碰到火辣的皮肤,带来一阵战栗。丽抒想抽回手,却被他稍稍用力按住。
“李夫人,”封腾这才转向那位夫人,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一个手袋而已,不必动这么大肝火。损失算我的,回头我让助理送一只新的到府上。”
他顿了顿,目光淡淡地扫过那位夫人略显尴尬的脸,继续道:“至于这位服务员……是我家保姆元阿姨的女儿,平时做事很小心的,今天应该是意外。看在我的面子上,这件事就算了吧。”
他几句话,轻描淡写地化解了危机。既全了对方的面子,又不动声色地护住了丽抒。他没有说是他的女朋友,只点明了她“保姆女儿”的背景。虽然是她说的暂时不要公布在一起的事,但是在这种情景下,他说她是保姆的女儿,看在他的面子下算了,她还是感觉到了难堪。
那位夫人脸色变了几变,最终挤出一个笑容:“哎呀,原来是元阿姨的女儿,早说嘛……既然封腾你都开口了,那就算了吧,小事小事。”
风波平息,客人散去。经理也松了口气,示意丽抒可以去处理一下烫伤。
封腾却没有立刻离开,他看着依旧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的丽抒,沉默了片刻,然后低声说了一句:“这就是你千方百计拒绝风腾集团选择的地方?这里不适合你,以后别来了。”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留下一个挺拔冷漠的背影。虽然后续他让他的助理给她送了烫伤药,但是依然改变不了当时的心里的难过。
丽抒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感激他的解围,却又因他那句“不适合”和“保姆女儿”的定义而感到更深的刺痛和自卑。他像一座遥不可及的高山,偶尔投下的一片阴影,能为她遮风挡雨,却也时刻提醒着他们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去过“云顶”。那里成了她记忆中一个代表着屈辱、阶级差异和封腾那双冷静眼眸的符号。
“丽抒姐?丽抒姐?”小舟的声音将丽抒从冰冷的回忆里拉回现实。
她猛地回神,发现会议室里所有人都关切地看着她。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面上恢复平静:“我知道了。你先代我签收,分给大家吧,就说是风腾封总慰劳大家的。”
她想把这个烫手山芋轻描淡写地推出去。
小舟却有些为难地补充道:“丽抒姐,送来的东西……有点多,而且,有一份是特别包装的,上面附了卡片,指明是给您的。”
丽抒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他绝对是故意的!他不仅记得“云顶”,还记得那段不堪的往事!他现在送来“云顶”的甜品,是什么意思?是提醒她曾经的狼狈,还是炫耀他现在可以轻易将这座曾经的“耻辱柱”变成一份随手送出的“甜点”?
她站起身,对团队成员露出一个勉强算是镇定的微笑:“大家先自由讨论一下,我出去看看。”
走出会议室,来到前台,浓郁的咖啡香和甜腻气息扑面而来。那个用淡金色丝带系着的特别礼盒,在她眼中格外刺眼。
“元小姐,这是封先生为您订购的‘星空’特调咖啡和主厨今日推荐的‘覆盆子白巧克力慕斯’。”配送员的话如同魔咒。
丽抒接过礼盒和卡片,指尖冰凉。回到办公室,她几乎是颤抖着打开卡片。打印的字迹清晰:
丽抒:
“云顶”的甜品确实不错,值得一试。
记得你以前喜欢覆盆子的酸甜。
工作再忙,也别忘了休息。
——封腾
“值得一试”……他竟敢用这四个字!丽抒只觉得一股怒火混合着巨大的委屈直冲头顶。他轻描淡写地,就想用一份甜品抹去当年那个无助少女的恐惧和屈辱吗?他是在告诉她,看,曾经让你卑微到尘埃的地方,如今我轻易就能将其变成讨好你的工具?
这根本不是关怀,这是胜利者的宣告,是居高临下的羞辱!
叮咚—— 手机响起,那个熟悉又刺眼的号码发来信息:
【陌生号码】甜品收到了?
【陌生号码】我是封腾。
丽抒盯着屏幕,眼圈泛红,手指用力到几乎要捏碎手机。她猛地敲下回复,每一个字都带着压抑的怒火:
【元丽抒】封总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云顶”的东西,我无福消受。过去的味道,还是留在过去比较好。请您以后不要再破费了。
信息发送,她直接关闭了手机,仿佛这样就能切断与那个男人的所有联系。她看着桌上那份精致的“糖衣炮弹”,只觉得无比讽刺。
封腾的“关怀”,从来都是裹着蜜糖的荆棘。七年前是,现在依然是。而这一次,她绝不会再让这些荆棘,刺穿她好不容易筑起的铠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