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多，清江镇派出所二楼还亮着灯。
高剑盯着桌上那台红色电话机，手指一下下敲着桌面。
他在等一个电话，很重要的电话。
九点一刻，电话响了。
只一声，高剑就接了起来。
“喂？”
“高所，东西到手了。”电话那头是老陈沙哑的嗓音，“明早六点，老地方见。”
“好，小心点。”
挂了电话，高剑长出一口气，走到窗前。
镇上大部分人家已经熄灯了。
他不知道，这时候县城林业局局长周本生的办公室里，灯也还亮着。
周本生这几天睡不踏实。
自从把那笔扶持款批给吴老四的空壳合作社，他心里就一直七上八下。
刚开始那种得意劲儿过去了，现在只剩下不安。
他拿起手机，翻到赵逸飞的号码，犹豫要不要打个电话。
可想起赵逸飞上次那句“别什么事都来找我”，他又把手机放下了。
“可能我想多了。”周本生自言自语，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早就凉透了。
第二天清早五点五十，高剑已经站在镇口老槐树下。
这是他和老陈的老地方，清早这儿基本没人。
六点整，老陈骑着那辆破自行车准时出现。
他穿着林业局的旧制服，戴顶草帽，像个普通巡山工。
“高所。”老陈左右看看，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东西在这儿。”
高剑接过塞进内袋：“什么情况？”
“吴老四那边的人吐口了，给了银行流水。东山项目那个老王，昨天喝多了吹牛，说给周局返了二十个点。”老陈压低声音，“局里小王说，周局这几天急着补采伐许可证的档案。”
高剑点点头，掏出一条烟递过去：“辛苦了，多留神，安全第一。”
老陈接过烟，骑上车子消失在晨雾里。
高剑回到派出所，直接进了密室。
这屋子隔音没窗，专门处理敏感案件。
他小心打开油布包，里面是几张银行流水截图，还有一页手写笔记。
照片拍的是电脑屏幕，但关键信息很清楚——吴老四的公司分三次给一个账户转了八十万。
那账户是周本生小舅子的。
高剑拿出记录本核对时间。
第一次转账在扶持金审批前三天，第二次在拨款后一周，第三次就在东山采伐指标批复第二天。
时间全对得上。
他拿起内线电话：“小张，我今天在密室整档案，不是急事别找我。”
“明白。”
高剑又打给何尘：“何书记，来所里一趟，有进展。”
何尘正在食堂吃早饭，接到电话三两口喝完粥就往外走。
“何书记，上午的季度经济分析会……”党政办主任苏晓追上来问。
“推到下午。”何尘头也不回，“有急事。”
十分钟后，何尘坐在密室里，仔细看着那些照片和笔记。
“时间都对。”何尘指着流水照片，“这是他小舅子的账户？”
“嗯，周本生老婆这个弟弟是个赌棍，没正经工作，这账户肯定是借给人用的。”
何尘又拿起那页笔记：“东山项目返点二十个，就是二百万。老王什么人？”
“王德发，搞建材的，以前就跟周本生有来往。这次东山项目中标价压得特别低，当时就有人议论。”
何尘靠近椅背，闭眼想了想：“这些够立案了吧？”
“银行流水是实打实的，查实了再加上王德发证词，足够。”高剑说，“但现在动周本生，会不会惊了赵逸飞？”
“赵逸飞比我们想的精。”何尘睁开眼，“周本生这些动作，他不可能不知道。说不定就是他考验周本生的方式。”
“那现在怎么办？”
“你把材料整理好，写份详细报告。”何尘说，“我联系秦书记，该汇报了。”
高剑开始整理材料。
何尘拿出手机给秦娅发短信：“秦书记，有重要情况需当面汇报。今天方便吗？”
五分钟后，秦娅回复：“下午三点！”
何尘把手机给高剑看了一眼：“秦书记也一直在等消息。”
“我这就整理。”高剑说，“老陈那边……”
“必须保护好他。”何尘说，“等这事了结，得好好谢他。”
“已经派人看着他家了。”高剑说，“周本生现在像热锅蚂蚁，不知道会干出什么。”
这时候，周本生正在林业局开会。
他心不在焉地听着汇报，手指不停敲桌子。
“周局，您看这个方案……”下属小心地问。
“啊？哦，行，就这么办吧。”周本生根本没听清刚才说的什么。
会后他回到办公室关上门，又给吴老四打电话。
“老吴，那笔钱……没问题吧？”
“周局放心，走的是建材款，合情合理。”吴老四在电话里笑，“您就把心放肚子里。”
“最近上面查得严，你们都注意。”
“明白明白，对了周局，西山那边还有片林子……”
“以后再说，最近别搞新项目。”周本生打断他，“把手头事处理好就行。”
挂了电话，周本生走到窗边看楼下院子。
他突然觉得好像有很多双眼睛在暗处盯着他。
“疑神疑鬼。”他骂了自己一句，回到桌前强迫自己批文件。
下午两点半，何尘和高剑开车去县城。
高剑开车，何尘拿着个普通文件袋，里面是复制的证据材料。
“你说秦书记会怎么做？”高剑问。
“她应该早有准备。”何尘说，“周本生只是小角色，关键是他背后的人。”
“赵逸飞这次能撇清吗？”
“难。”何尘摇头，“就算法律追究不到他，但周本生是他力推上位的，出了这种事，他的判断力和用人都会受质疑。”
“活该。”高剑哼了一声。
车进县委大院后门，何尘让高剑在车里等，自己拿着文件袋下车。
秦娅的秘书已经在后门等着，默默带何尘从少有人知的通道上楼。
县委书记办公室里，秦娅正在批文件。
见何尘进来，她放下笔，指指对面椅子。
“秦书记，这是高剑收集的材料。”何尘把文件袋放桌上。
秦娅打开文件袋，仔细看每张照片和笔记，脸上没什么表情。十分钟后，她抬头：“材料可靠吗？”
“银行流水可以请经侦查证，王德发那边随时能传唤。”
秦娅点点头，按呼叫铃。
秘书推门进来。
“请杨副书记来一趟。”秦娅说。
几分钟后，县纪委副书记杨帆进来。
看到何尘，他微微点头。
“杨书记，看看这些材料。”秦娅把文件袋推过去。
杨帆仔细看完，表情严肃：“秦书记，如果属实，足够对周本生采取留置措施了。”
“我的意见是，再给他点时间。”秦娅语出惊人，“让他多露点马脚。”
何尘和杨帆都愣了。
“秦书记，为什么？”何尘问。
“周本生只是前台表演的，我们要看清他背后还有谁。”秦娅冷静地说，“而且我收到消息，赵逸飞最近在接触市里领导，想推动清江河项目整体打包招标。现在动周本生，会打草惊蛇。”
“那您的意思是？”
“继续收集证据，特别是他和赵逸飞的经济往来。”秦娅说，“你们在清江镇加快项目进度，把政绩做实。等时机成熟，一举解决。”
何尘若有所思地点头：“明白了。”
“材料放我这。”秦娅对杨帆说，“杨书记，纪委可以先做前期工作，别打草惊蛇。”
“明白。”
从县委大院出来，何尘回到车上，把秦娅的意思告诉高剑。
“还要等？”高剑不解，“证据够了啊。”
“秦书记看得远。”何尘说，“周本生是明牌，跑不了。我们要借他钓大鱼。”
高剑叹气：“就怕夜长梦多。”
“放心，他已经在网里了。”何尘回头看了眼县委大楼，“现在重要的是做好自己的事。”
回到清江镇，何尘立刻召集人推进清江河项目。
高剑加派人手，一边保护老陈等线人，一边继续监视周本生。
傍晚时分，周本生突然接到赵逸飞电话。
“最近怎么样？”赵逸飞声音很随意。
“都好，赵总放心。”周本生赶紧说。
“听说何尘在清江镇搞得风生水起啊。”赵逸飞若有所指，“你也加把劲，做出点成绩。”
“是是是，我正在努力。”
“对了，那个吴老四，可靠吗？”
周本生心里一紧：“应、应该可靠吧……”
“做生意要谨慎，别被人抓把柄。”赵逸飞说完就挂了。
周本生握着手机，手心里全是汗。
赵逸飞这通电话什么意思？是普通关心，还是听到风声了？
他走到窗边，看着暗下来的天色，心里越来越不安。
同一时间，清江镇派出所密室里，高剑在整理新报告。
桌上是今天拍的照片——周本生下午和几个陌生人在茶楼见面，其中一个是市里建筑公司老板。
“又一条鱼上钩了。”高剑轻声说，在报告上添了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