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里的空气稠得像凝固的桐油，混着香灰和老木头的闷味，压得人胸口发闷，连呼吸都带着滞涩感。
巫诚和几个老艺人瘫坐在冰凉的石头凳子上，脸如死灰。祖明那封前后矛盾的信，像块冰砸在每个人心上，又冒出困惑的白汽。到底是叛逃，还是守护？
黎鹤捏着那封信，指节攥得发白。火气还在烧，但信里那些扎眼的字——“腐朽”、“抹去印记”、“断根”——和祖明平日闷不吭声的样子反差太大，让他心里那点怀疑的裂缝，又悄悄大了一丝。
就在这时，一股没来由的寒意猛地压下来，不是从外面来的，而是从骨头里渗出来的战栗。
所有人下意识抬起了头。
沈傩站在祠堂门口，背对着光，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几乎把门外剩余的光全堵死了。祂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了，玄色祭袍的下摆纹丝不动，周身却散着一股比捏碎手机时更骇人的气息——那不再是对凡物的厌恶，而是一种被戳到逆鳞的、几乎凝成实质的震怒。
祂的目光，熔金般滚烫，却冰冷地扫过堂里每一个人，最后钉在巫诚脸上。
“《傩骨秘录》。”
四个字，像四块巨石，从祂牙缝里挤出来，重重砸在死寂的空气里。
巫诚浑身一哆嗦，手撑着石凳才勉强站起来，膝盖还发颤——嘴唇哆嗦得像筛糠，半天挤不出一句整话，最后只能羞愧地垂着头，沉重地点了点。
轰——！
一股恐怖威压猛地从沈傩身上炸开，像海啸拍岸——祠堂里挂着的傩具‘哐当哐当’撞在一起，墙上的灰‘簌簌’往下掉，连黎鹤手里的信纸都被吹得抖了抖。那几个老艺人被压得几乎软倒在地，连呼吸都变得极其艰难。
黎鹤也感到胸口一闷，像被无形的手攥住了心脏，惊骇地看向沈傩。
祂周身的金光都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波动起来，那双熔金的眼里，风暴在疯狂卷动。
“在哪？”声音低沉得像从地底滚出来，嘶哑里裹着一层冷硬的冰，带着毁灭前的压抑——连祠堂里的傩具都不响了，只剩这两个字在空气里撞。
“是…是祖明……”巫诚艰难地挤出声音，话都碎了，“他叛逃了……信里……信里还胡说八道……《秘录》……肯定是他偷走了……”老人把所有的悲愤和不解都灌进这句话里，指向黎鹤手中那封信。
沈傩的目光倏地钉在黎鹤手上——准确说，是他手里的信纸。黎鹤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指尖一松，那封信竟像被无形的线牵着，‘飘’地一下飞起来，稳稳落进沈傩摊开的掌心里。
祂垂眼，目光快速扫过信上的内容。那潦草又矛盾的字句，似乎让祂周围的寒气更重了。尤其是扫到‘抹去巫族印记’‘断我传承之根’那几行，黎鹤眼尖地看见——沈傩覆着金甲的手指突然绷紧，指节泛白，信纸边缘‘吱呀’一声被捏出深深的褶子，连甲片都蹭出细碎的响。
但出乎意料，那毁天灭地般的怒气，好像顿了一下。
祂抬起眼，再次看向巫诚，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却让人从骨头里发冷：“就这一册？”
巫诚被问得一愣，下意识回答：“《傩骨秘录》……是傩神起源的根本，自古就只有一册残卷传下来……由历代执事守着……”
“愚蠢！”
冰冷的斥责像鞭子，抽在每个人的神经上。
沈傩猛地把信纸摔在地上，上前一步，逼近巫诚，逼近所有惶恐的老人：“你们知不知道，《傩骨秘录》记的是什么？岂是区区舞步来历？！”
祂的目光利得像刀，刮过每一张苍老茫然的脸。
“那上面记的，是傩神之力和巫族血脉共鸣的秘密！是调动天地正气、镇压邪祟的根本法门！更是……”祂的声音猛地刹住，熔金的眸子转向祠堂深处那尊裂开的冰棺，眼里闪过一丝极复杂的情绪，才接着说道，“……是维系某些重要存在的根基！”
“这东西丢了，”沈傩的声音沉下去，每个字都重得吓人，“绝不是少了一本旧书那么简单！要是被心术不正的人拿到，窥见里面的关窍，轻则傩舞丢了魂，变成空架子；重则……能动摇我巫族传承的根本！甚至……引来没法想象的灾祸！”
祂猛地转向黎鹤，目光如炬：“那个叛逃的，最后碰过哪里？”
黎鹤被那目光里的急迫和厉色刺得一缩，刚才的火气早被压没了——只剩满心的惊骇，下意识顺着话头答：“是、是他住的小院！守傩人说……屋里被翻得乱七八糟，像被人搜过！”
“带路！”
命令不容置疑。
黎鹤腿肚子还发颤，却本能地转身——手指着祠堂侧后方的方向，快步领着沈傩往祖明住的小院走，连脚步都比平时急了半拍。巫诚他们也慌忙跟上。
小院果然一片狼藉。书、衣服扔了一地，桌椅翻倒，像被洗劫过。但仔细看，值钱的东西好像并没少。
沈傩站在屋子中间，目光像鹰一样扫过每个角落。最后，祂的视线定在墙角一个被撬开的旧木箱上。那里面本该放着最珍贵的东西，现在却空着。
祂闭上眼，覆着金甲的手轻轻贴在空木箱内壁，指尖避开粗糙的木刺，缓缓扫过——像是在捕捉空气里残留的、极淡的气息。片刻后，祂猛地睁眼，熔金的眸子里寒光像要溢出来。
“气息快散了。”祂的声音冰冷，“但残留的慌乱骗不了人。不是从容拿走的，而是……仓促偷走的。”
祂转身，看向黎鹤，也看向后面跟来的巫诚等人，语气斩钉截铁：
“结合这封信，不管他的话是真是假，有一件事可以肯定——《傩骨秘录》确实被祖明带走了。”
“这东西，关系到傩戏存续的根本，关系到巫族安危的根基。”
“绝不能——”沈傩顿了顿，声音里的凝重像要凝成实质，“落在外人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