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鹤一段“舞以载道”,以静制动,将会场紧绷如弦的空气悄然拨松。诸国代表看他的眼神已然有了不同,多了份发自内心的敬重,文化命脉终究藏于精神内核,从非数字与条文可衡量,他以最内敛的赤诚,将这道理稳稳摆在众人面前,藏进每一寸舞韵的哲思里。
花国首席代表的阴翳凝在眉骨,久久散不去,指节攥得泛白,文件边角被捏出崩裂的褶皱,眼底只剩孤注一掷的狠劲。
他清楚再放任局面流淌,最终确认便成定局,必须孤注一掷,直攻对方最棘手的软肋:串联千年历史的物质证据链。即便上次听证已验明巫族古籍真伪,他仍不肯死心,非要在程序死角里抠出破绽。
“舞跳得好,道理也动人。”花国代表猛地起身,椅子腿蹭过地板发出刺耳吱呀声,强行将全场目光拽回自身,话音裹着刻意磨利的棱角,淬着不甘的冷意,“可这终归是当下演绎,是一家之言。主席先生、各位代表,非遗确认关乎久远历史,不能仅凭动人故事与哲学支撑。我们要的,是客观可溯、能穿透时光尘埃、把古今文脉钉死的铁证!”
他死死咬住“铁证”二字,齿间似要迸出火花,目光如锥子狠狠扎向黎鹤:“巫族自称傩戏传续数千年,可除了能动手脚的古籍、族长个人的即兴表演,还有什么能让我们实实在在摸到那条千年文脉?有什么能证明今日巫族傩戏,与远古先民的祭祀仪式淌着同一股血脉?”
这话更毒,硬生生将焦点从温热的文化之魂拽回冷硬的证据场,想把黎鹤刚捂热的人心再冻成冰。
会场重归沉寂,连呼吸声都刻意放轻,代表们虽心存偏向,理智却明白,这是卡在学术规矩与程序正义死角的难题,无形的文化血脉,如何用有形证据证明从未断裂?
所有视线绞在黎鹤身上,织成密不透风的网,候着他接下这最后、也最致命的一招。黎鹤静听着,脸上无半分意外,指尖轻叩桌沿,节奏缓而稳,眉宇间无波无澜,似在与骨中微光悄然呼应,掌心已泛起与傩神骨相契的温润暖意。
片刻后他缓缓睁眼,眸中只剩一片澄定天光,未看花国代表分毫,转而望向主席劳伦斯博士,语气笃定。
“主席先生,各位代表,”声线稳如深潭,不起半分波澜,“对方代表问何为千年血脉的凭证。我想,除文字与舞姿,另有一物可证:它不语,却盛着最沉的赤诚;它无形,却能叩响魂魄深处的钟鸣,藏着巫族从未断绝的集体记忆。”
在众人犹疑的注视下,黎鹤缓缓抬手,从贴身内袋里极郑重地取出一物,指尖轻托慢放,似捧着世间最沉的珍宝,那枚傩神骨静卧掌心,温润如凝脂的玉质泛着内敛柔光,表层包浆如霜覆脂,是千百年掌心温养的痕迹,每一寸都藏着光阴的温度;一道深褐裂痕纵贯其上,边缘被岁月磨得圆润如痕,却仍像一道浸着风霜的伤疤,在灯光下触目惊心,藏着传承的艰辛。
会场细碎的抽气声此起彼伏,织成密网落在寂静里,花国代表瞳孔骤然紧缩,冷汗顺着额角滑落,他认得这圣物,正是他们曾处心积虑欲夺、却始终未能得手的巫族根基。
“此物名傩神骨。”黎鹤将玉骨轻轻托于掌心,声音沉静有力,穿透会场的凝滞,“它非神力源头,亦不算法器,却是巫族世代守护的根脉。其珍贵不在玉质珍稀,而在内里,是无数先民最虔的信仰、最沉的执念、最倔的守护之心,共同凝成的集体记忆与魂印,是巫族‘技艺—认同’双重传承的活态载体。”
话语落下,为傩神骨镀上超越神秘的人文厚重,将圣物与族群传承牢牢绑定。“诸位或许用精密仪器测不出所谓‘神力’,”黎鹤目光缓缓拂过全场,语气恳切,带着相邀的赤诚,“但恳请诸位暂放理性权衡,闭上眼,用心魂去听,去触这跨越千年的共鸣。”
他深吸一口气,温和而纯粹的意念如溪流漫入玉骨,顺着裂痕蜿蜒游走,唤醒其中沉眠的岁月。这不是催发力量,而是引路,是邀众人共赴一场时光之约。
奇妙的变动悄然而生,没有光华迸射,也没有巨响的轰鸣,只有一股深沉浩瀚的“波动”以玉骨为心,缓缓漫开,那非物理震动,是直叩心扉的灵魂共鸣,藏着傩文化沉淀千年的人文奇观。
在场之人无论地域、文化差异,此刻皆似“听”见了什么:远古风卷荒原的苍莽,先民对天地叩拜的颤栗祈愿,驱疫时牛角呜咽里的恳切祷告,丰收季鼓点踏过田垄的欢腾,送英灵归土时纸钱纷飞的悲戚,守家土时傩刀劈空的铿锵誓言。
无数代人的喜与悲、敬与勇、执与守,凝成无声“声纹”,跨越无数的岁月沟壑,在每个人心湖荡开涟漪。这从非神迹,是千百年共同信仰与集体记忆的共振,是文化血脉最鲜活的证明。
黎鹤适时举起新傩谱,声音如引路明灯,刺破共鸣的余韵:“这波动里的天地敬畏,与方才‘敬天礼地’的舞步同频;治水先民的忧患,与谱中‘治水傩’的辞章相和;驱疫时的恳切,与‘驱疫傩’的仪轨相应;对英灵的追念,与‘战舞’的节奏同振。形为载体,记的是舞步与辞章;魂为根脉,藏的是信仰与执念。形魂相扣,便是千年未断的文化血脉,是无需辩驳的铁证!”
他成功将傩神骨的玄奇,化作极致的人文震撼,让无形血脉有了可触可感的温度。会场内,许多代表仍闭着眼,指尖无意识蜷缩成拳,脸上漫过震动与感怀,有人抬手悄然拭去眼角湿意,喉间滚着未散的共鸣,他们真切“听”见了、触到了那条流淌千年的文脉,这证据比任何古籍器物都更直接,更撞人心魄,藏着文化传承最本真的力量。
花国代表僵立原地,脸色褪尽血色,只剩纸般惨白,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字,先前的锋芒尽数塌碎,连指尖都在不受控地颤抖。
他所有基于条文与数据的诘问,在这直指魂魄的无声“声纹”前,都显得干瘪可笑,不堪一击,连反驳的念头都生不出来。
劳伦斯博士缓缓睁眼,眼底还凝着未散的震撼,望向黎鹤与他掌心那枚藏着岁月与信仰的玉骨,满是惊叹与敬重,指尖悬在法槌上片刻,似仍沉浸在共鸣余韵里,而后重重落下,声落沉稳有力:“证据……有效。”
槌音落定,清脆声响撞在弧形墙壁上,层层回荡,会场却仍浸在无形震撼里,无人作声,连呼吸都带着动容的滞重。
黎鹤缓缓将傩神骨收回贴身内袋,指尖轻按袋口,似在安抚千年传承的魂灵,那道裂痕似仍在诉说传承的艰辛与不朽。
花国代表双腿一软,重重跌回座椅,椅子腿再次蹭出刺耳声响,与他崩塌的防线共振,指尖死死抠着桌沿,指节泛白如纸,最后的挣扎彻底瓦解,只剩无力的颓然。
黎鹤未借半分神力,仅以文化之魂为证,让千年传承的无声“声纹”撞碎所有质疑,惊动此间天地,也稳稳踏过了这场正名之战的最后险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