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并非地窖或暗河那般具有压迫感的实体,而是一种柔软的、令人沉沦的虚无。林海漂浮在其中,感觉不到身体的疼痛,也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只有一些破碎的画面如同水底的浮光,偶尔掠过意识的表层——赵志强染血却依旧坚毅的脸,陈萱回眸时眼底深处那一闪而逝的微光,阿娣消失在丛林雾气中决绝的背影,还有沈峰那张在加密通讯中总是显得模糊不清的脸……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尖锐的、仿佛生锈铁器摩擦的疼痛从右肩传来,将他的意识从虚无中狠狠拽回。
他猛地睁开眼,刺目的光线让他瞬间眯起了眼睛,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适应了片刻,他才看清自己正躺在一个布满灰尘和鸟粪的、锈迹斑斑的金属地板上。头顶是纵横交错的、同样锈蚀严重的钢架结构,破损的玻璃窗透进昏黄的光线,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这里……是哪里?
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亡命奔袭,地窖逃生,暗河跋涉,还有那最后看到的、山坳里的残破铁塔……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却牵动了全身的伤口,尤其是右肩,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让他忍不住闷哼出声。他低头看去,发现自己破烂的衣物被换掉了,身上穿着一套同样陈旧但还算干净的工作服。右肩的伤口被重新处理过,用干净的布条仔细包扎着,虽然依旧疼痛,但那种红肿和灼热感减轻了许多。
是谁?
他警惕地环顾四周。这里像是一个废弃的通讯基站顶层设备间,空间不大,堆放着一些早已报废的仪器和散落的线缆。角落里,一个老旧的蓄电池组连接着一个小功率的灯泡,散发着昏黄的光芒,旁边还有一个正在冒着微弱热气的搪瓷缸。
他的目光猛地定格在蓄电池组旁边——他那部加密手机,正连接着一根临时接驳的、看起来很不专业的电线,屏幕上,一个缓慢闪烁的、代表充电中的黄色指示灯,如同黑夜中的启明星,稳定地亮着!
充电?!手机在充电!
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瞬间冲遍全身!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就在这时,设备间通往下方楼梯的铁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被人从外面推开。
一个身影逆着光站在门口,身形不算高大,甚至有些佝偻,手里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碗。
林海瞬间绷紧身体,右手下意识地向腰间摸去——潜水刀不在那里!他身上所有的武器,包括那个银色盒子,都不见了!
“醒了?”一个苍老、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平静的声音响起。那人走了进来,顺手关上了门。
借着昏黄的灯光,林海看清了来人的模样。那是一个看起来至少有六十多岁的老人,头发花白杂乱,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和日晒的痕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款式很老,并非现役),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清澈、锐利,仿佛能洞穿人心。他的动作有些迟缓,但脚步很稳。
老人走到林海面前,将手里的碗放下,里面是热气腾腾的、看起来像是某种野菜和肉干煮成的糊状物。
“先把这吃了。你昏睡了一天一夜。”老人的语气很平淡,没有好奇,没有同情,也没有敌意,就像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林海没有动,只是死死地盯着老人,声音沙哑地问道:“你是谁?我的东西呢?”
老人浑浊却锐利的眼睛看了他一眼,走到蓄电池旁,拿起那个已经停止闪烁、显示充电完成的加密手机,又从一个工具箱后面,拿出了被油布仔细包裹好的银色盒子、黄铜钥匙和那把军用潜水刀,一起放在了林海身边。
“我叫老默,看守这座废塔的。”老人指了指窗外,“你的东西,没人动。”
林海迅速将银色盒子和钥匙抓在手里,感受着那熟悉的冰冷触感,又拿起手机。屏幕已经可以点亮,虽然信号格依旧是空的,但至少有了电量!他尝试开机,熟悉的加密界面出现,需要输入密码。
他稍微松了口气,至少最坏的情况没有发生。他看向老人,“你为什么救我?”
老默拿起那个搪瓷缸,喝了一口里面黑乎乎的液体,似乎是浓茶。“路过,看你倒在塔下面。还没死透,就拖上来了。”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林海紧握的加密手机和银色盒子,“而且,你这身行头,还有这玩意儿……不像是普通的逃难者。”
他的目光再次与林海对视,那清澈的眼底深处,似乎隐藏着与年龄不符的洞察力。“这塔,废弃十几年了,偶尔还有些微弱的残留信号。你这手机,昨天自己响过一阵,嘀嘀嘀的,吵得很。”
手机自己响过?是沈峰!他一定在尝试联系!
林海的心脏再次狂跳起来,他急切地问道:“你听到什么了?有没有说什么?”
老默摇了摇头,“听不懂。杂音很大,断断续续,就几个词……好像有‘坚持’,‘信号’,还有……‘坐标’?然后就没了。”
坐标!是新的指令吗?还是沈峰在确认他的位置?
林海立刻尝试操作手机,但依旧无法连接到任何网络,只能查看本地存储的信息,并没有新的内容。
希望再次落空,但至少确认了沈峰还在活动。
他将目光投向老默。这个老人绝不简单。一个独自看守废弃通讯塔的老人,懂得处理伤口,会用蓄电池给特制手机充电,面对他这样来历不明、身怀秘密的人,竟然如此平静。
“你……不是普通的看守吧?”林海试探着问道。
老默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光芒,他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呢?从‘那边’过来的?”
“那边?”林海心中一动。
“南边,芒街,还有更南边的……岛上。”老默的声音压低了一些,带着一种洞悉秘密的笃定。
林海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怎么会知道?!
老默看着他剧变的脸色,似乎得到了确认。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苍茫的、逐渐被暮色笼罩的山野。
“很多年了……总有些人,像你一样,从那个方向过来,带着伤,带着秘密,眼神里都是被追猎的惊恐。”老默的声音带着一丝悠远的回忆,“有的过去了,有的……永远留在了这片山里。”
他转过身,看着林海:“我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惹了什么人。在这塔里,你暂时安全。养好伤,找到你要去的路,然后离开。”
说完,他不再多言,拿起空碗,佝偻着身子,缓缓走下了楼梯。
林海独自留在设备间里,手中紧紧攥着充电完毕的手机和冰冷的银色盒子,心中波涛汹涌。
老默……他到底是谁?曾经的军人?隐退的情报人员?还是……另一个与“普罗米修斯”或老鬼有关联的棋子?
这座废弃的通讯塔,是巧合下的避难所,还是……另一个被安排好的节点?
窗外,暮色四合,远山如黛。暂时的安全并未带来丝毫轻松,反而让前路的迷雾显得更加浓重。
他打开手机,看着那满格的电量和依旧空白的信号格,知道必须尽快找到有稳定信号的地方,联系沈峰。
而下一步,该去向何方?老默口中的“坐标”,又指向哪里?
残塔微光,照亮了暂时的栖身之所,却也映出了前路上,更加深邃叵测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