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东暖阁内,灯火通明了一夜。
朱棣负手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背影如同凝固的山岳。奉天殿上那一幕幕在他脑中反复回放:太子的懦弱惶恐,汉王的凶狠蠢戾,文官们的“礼法”逼人,勋贵们的隔岸观火,还有……老四那小子,在风暴中心异乎寻常的沉稳。
“兄弟阋墙……外御其侮?哼,朕看他们是内斗内行!”朱棣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冷哼,充满了失望和疲惫。他一生都在征战和权谋中度过,深知权力的残酷,但他同样希望自己的儿子们,至少能维持表面的和睦,而不是在朝堂上就如此迫不及待地互相撕咬!
尤其是老大和老二,一个被文官牵着鼻子走,一个被武夫怂恿得无法无天,都让他无比失望。反观老四,虽然此次成了靶子,但其表现出的隐忍和冷静,反倒让他刮目相看。
“不能让他们再这么闹下去了。”朱棣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得敲打敲打,也得……给老四加点分量,把这潭水搅得更浑些,看看谁能最终沉得住气!”
翌日清晨,一道措辞严厉的圣旨便传遍了京城。
旨意中,严厉申饬太子朱高炽“驭下不严,致朝臣妄议亲王归藩,有失储君雍穆之体”,汉王朱高煦“御前咆哮,构陷兄弟,言语狂悖,有失臣子之道”。并罚两人于各自府邸闭门思过一个月,深刻反省,非有诏命,不得出府,不得见外客。
旨意一下,举世哗然!
虽然只是禁足一个月,但这无疑是皇帝对太子和汉王的一次公开惩戒,是对他们威望的沉重打击。太子党惶惶不安,汉王系噤若寒蝉。谁都没想到,陛下会对两位最有权势的皇子,同时举起鞭子。
东宫内,朱高炽接到旨意后,面色灰败,屏退左右,独自一人坐在空旷的大殿中,久久不语。巨大的委屈、恐惧和失落感淹没了他。‘父皇……您终究还是不信我……为了老四,您竟然……’他肥胖的身躯微微颤抖,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杨荣、蹇义等人递牌子求见,一律被他拒绝。他现在谁也不想见,只想一个人舔舐伤口。
汉王府内,则是另一番景象。朱高煦暴怒地砸碎了好几件珍贵瓷器,咆哮声震得屋顶都快掀起来。“闭门思过?老子有什么过!老子是为国除奸!父皇老糊涂了!偏心!偏心!” 但他骂归骂,对那道圣旨却不敢有丝毫违抗,只能憋屈地被困在府中,如同一头困兽。
然而,更让朝野震惊的旨意还在后面。
就在太子汉王被禁足的当天下午,又一道中旨发出:调内阁大学士杨士奇,出任晟王府长史,即日赴任,辅佐晟王处理藩国事务。
这道旨意,比惩戒太子汉王的旨意更让人摸不着头脑,引发的震动也更大!
杨士奇是谁?那是太子詹事府出身,与杨荣、蹇义并称“东宫三杨”,是太子党的核心智囊之一!虽然近年来因太子体弱,陛下有意让其入阁参预机务,稍稍远离东宫,但其身上“太子师”的烙印是洗不掉的。陛下竟然把他调去给晟王当王府长史?!这简直是……难以理解!
是明升暗降,打发杨士奇?不像,王府长史虽是从三品,但如何比得上内阁大学士参预国政的权势? 是陛下对太子不满,故而剪其羽翼?有可能,但为何偏偏选杨士奇?又为何安排给风头正劲的晟王? 是陛下有意让杨士奇去牵制、甚至监视晟王?这似乎说得通,但用太子的人去监视晟王,这…… 还是说……陛下真的有易储之心,故而将太子的得力干将先行调开,送去给新的继承人选铺路?!
各种猜测在各大衙门的回廊、书房和私密宴席上疯狂流传,整个京城官场都弥漫着一种兴奋、不安和困惑交织的情绪。
杨士奇本人接到旨意时,正在内阁值房处理公文。他愣了很久,才缓缓跪下接旨。这位以沉稳干练、清廉正直着称的老臣,脸上罕见地出现了复杂难明的神色。有震惊,有不解,有一丝被“流放”的失落,但更深处的,是一种敏锐的政治嗅觉带来的警惕与深思。
“臣……领旨谢恩。”他叩下头去,声音依旧平稳,但内心已是波涛汹涌。陛下此举,究竟意欲何为?是福是祸?他看了一眼皇宫的方向,深深吸了一口气。
而处于风暴另一端的朱高晟,在晟王府接到这道旨意时,也是愕然良久。
父皇惩戒大哥二哥,在他意料之中。但将杨士奇派给他……这步棋,太过匪夷所思。杨士奇是大哥的人,天下皆知。父皇把这颗“东宫智囊”安到自己身边,是送来一个帮手?还是一个眼线?或者是一块试金石?
他立刻意识到,这又是父皇的一次重大考验。考验他如何对待这位身份特殊的属官,考验他能否驾驭甚至收服这位能臣,更考验他的心胸和智慧。
“小柱子,”他沉吟片刻,吩咐道,“即刻将王府东跨院最好的那间书房收拾出来,一应用度,皆按最高规格准备。杨先生不日将至,不可怠慢。除了天津卫我们自己训练的部队别的都可以对杨先生开放”
“是殿下!”小柱子虽不明白主子为何对“太子的人”如此礼遇,但还是赶紧跑去安排。
朱高晟走到窗前,看着庭院中开始泛黄的树叶。他知道,南京的这场大戏,因为他这个意外崛起的“配角”,剧情已经彻底偏离了原来的轨道。父皇正在以一种令人瞠目结舌的方式,重新调整着舞台上的布局。
而他,必须更加小心,更加清醒。因为下一幕,或许会更加惊心动魄。杨士奇的到来,绝不仅仅是多了一个属官那么简单,如果可以的话,只能想把历史上的三杨之首收入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