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成环视众人,朗声宣布:“今日过后,整个工地、矿场,全部——放假!”
“轰!”
人群顿时爆发出比刚才受表彰时更热烈、更发自内心的欢呼!
辛苦劳作大半年,谁不盼着能歇一歇,回家看看妻儿老小,围着火炉吃顿热乎的团圆饭?
“殿下英明!”
“太子千岁!”
欢呼声此起彼伏。
李建成笑着抬手虚压,待声浪稍平,才继续说道:“等过完年,初五之后,正式复工复产!”
这是题中应有之义,大家都理解地点着头。
“但是——”
李建成话锋一转,让所有人的心又跟着提了起来。
“每个地方,也都需要有人值守。工地的材料、矿场的设施,总不能摆在那儿没人管。所以……”
他故意顿了顿,吊足了胃口,才抛出最后一个重磅消息:
“想回家的,收拾收拾,明日就能回去,与家人团聚!想留下来值班的,放假期间,工分——按五倍计算!”
五倍工分!
刚刚平息下去的声浪再次轰然炸响,这次夹杂着更多的震惊和狂喜!
回家团聚是情感需求,而五倍工分,则是难以抗拒的现实诱惑!
这意味着,值守短短十来天,可能就能赚到平时一两个月的工分!
几乎是瞬间,许多人心中就开始天人交战。
是回家歇几天享受天伦之乐,还是留下来,趁着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狠狠赚上一笔“巨款”,让家人以后的日子过得更宽裕?
“我!殿下,我报名值守矿场!”
“我也报名!工地那边我熟!”
“算我一个!”
短暂的权衡后,不少家境相对困难、或者离家较远的青壮年立刻做出了选择,争先恐后地喊出声来。
也有更多人心中暗下决定,回去就和家人商量,或许轮流值守,既能兼顾家庭,也能赚取丰厚的报酬。
李建成看着台下再次沸腾的景象,笑容更盛。他完美地运用了奖励和激励的杠杆,不仅激发了人们的生产热情,连假期值守这个人性化的管理难题,也用一个“五倍工分”轻松化解,确保了重要设施的安全,也给了不同需求的人以选择的空间。
“好!具体值守报名事宜,稍后由各管事负责登记!现在——散会!预祝诸位,过个好年!”
过个……好年?
要知道在大唐到来的草原是没有过年这一说的,大冬天的能冻死人,说不定今天还活着的人明天就没了……过年,过什么年?!
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家家户户那烧着煤饼的炉子,正散发着实实在在的热量。
以往一个冬天要冻死多少老弱?
今年,几乎没有。
那黑乎乎的东西,比牛粪耐烧,比木柴暖和,是实实在在的,活命的温度。
以前,精细的布匹、雪白的盐巴、锋利的铁器、金黄的米面,那是头人和大商队才能享用的东西,与他们这些普通牧民如同云泥。
可现在,只要去工地上工,去矿场出力,或者像胡覃他们那样立了功,这些东西,就能用挣来的工分换到,真真切切地摆进自家的帐篷里。
大唐来了,没抢他们的牛羊,没占他们的草场,反而给了他们活路,一条比以前更好、更有奔头的活路。
他们用双手干活,就能换来温暖和富足,这比任何头人的许诺都来得实在。
所以,当太子殿下带着他们,像模像样地祭拜灶王爷,祈求来年顺遂时,尽管很多人不明白那神只的来历,却也带着几分新奇和敬畏跟着做了。
因为这是“大唐”的规矩,是给了他们好日子的“上面”的规矩。
那场能轰动草原的表彰大会,更是将“功劳必有厚报”的信念,砸进了每个人的心里。
现在,又来了“放假过年”。
回家团聚,是天性,是刻在骨子里的渴望。而五倍工分,则是大唐给予的,无法拒绝的实惠选择。
这一切,都在潜移默化地塑造着一种全新的生活节奏和价值观念。
今天李建成带着他们所做的祭灶、表彰、放假、都是让这些草原牧民加深对“年”的认同。
“节日认同也是文化认同的一部分……”
当李建成对孔颖达说出这句话时,这位以传承儒家文化为己任的学者,眼中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光芒。
他看到的,不是简单的民俗移植,而是一条比刀剑弓马更强大、更持久的融合之路。
他仿佛已经看到,在他们的影响下,若干年后的草原:
端午时节,母亲会给孩子手腕系上五色彩绳,帐篷门口或许会插上艾草,锅里煮着从汉人邻居那里学来的粽子,虽然馅料可能变成了风干的羊肉糜。
中秋之夜,圆月之下,一家人会围坐在温暖的帐篷里,分食着商会运来的、或者是自家用工分换的月饼,喝着马奶酒,谈论着“嫦娥奔月”的故事,尽管他们可能更相信那是某个迷路的草原仙女。
而春节,将成为一年中最重要的盛典。
他们会学着扫尘、贴红(也许是适应帐篷的样式)、准备丰盛的年货,在除夕夜守岁,给孩子们发压岁钱。
他们会互相拜年,说着“新年好”、“吉祥如意”的唐话。
一代,两代,三代……
当他们的孩子从小听着唐话的故事,写着唐字的课本,过着大唐的节日,遵循着大唐的规矩和价值体系时……
除了深邃的眼眸和高挺的鼻梁,他们与关内的汉民,在文化内核上,还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吗?
没有了。
李建成和李世民,这两位大唐最顶尖的执棋者,一个用跳脱飞扬的奇招打开局面,一个用沉稳厚重的正招巩固根基。
他们一个撒币,一个立信;一个破旧,一个立新。
他们不仅仅是在推动草原的工业化,更是在进行一场宏大而精妙的文化重塑。
让草原的骁勇,融入大唐的秩序。
让游牧的豪迈,接受农耕文明的浸润与安定。
这,才是真正的“混一戎夏,天下一家”。
年终大会散了,但一个全新的、属于大唐的草原年,才刚刚开始。
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绝望的寒意,而是煤炉的温暖、食物的香气,以及一种名为“希望”的东西所带来的更加浓烈的年味。
等到草原人都离开之后,整个大帐中就只剩下支撑着整个草原运转的“唐官”。
比起先前热闹的景象,现在的大帐则是变得肃静了不少,空气中还残留着人群散去的余温,以及一种计划顺利推行后的、微妙的疲惫与满足。
气氛变得更加庄重,仿佛这些核心人物正准备进行一场关乎战略的复盘。
然而,这庄重的气氛连三息都没维持住。
“仁贵……仁贵!饭整好了没?快他娘饿死了都!”
李建成毫无形象地伸了个懒腰,把刚才那份“太子威仪”揉碎了扔在地上,冲着帐后就是一嗓子大喝,活像个在田里干了一天活、回家催饭的庄户把式。
帐内几位文臣,如孔颖达、房玄龄、杜如晦,闻言都不禁莞尔,微微摇头。
连一向沉稳的李世民,嘴角也几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对自己这位兄长偶尔的“率性”早已习惯。
被点名的“薛厨师长”——薛仁贵,几乎是小跑着掀帘进来。
这位未来的名将此刻脸上还真带着点灶火气,有些无奈地拱手:“殿下,都准备好了,那……大家移步?”
“那他娘的还等啥?走,干饭去!”
李建成大手一挥,仿佛刚才挥斥方遒、宣布放假的不是他本人。
太子殿下带头,一伙子大唐草原的顶级核心班子,立刻从运筹帷幄的决策者模式,无缝切换成了“干饭人”模式,浩浩荡荡地朝着旁边充作饭厅的营帐涌去。
一进营帐,一股更加浓郁、粗犷的香气便扑面而来。
没有精致的席面,中间是几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大锅,一锅是炖得烂熟的羊肉,奶白的汤翻滚着;另一锅是杂粮米饭;周围案几上则摆满了烤馕、酱料和大盆的腌菜。
这就是典型的军中和野外办事的伙食,扎实、管饱、热量足。
“嚯!这羊肉炖得香!”
程咬金抽了抽鼻子,眼睛放光,都不用招呼,自己就凑到锅边,拿起长勺先给自己捞了满满一大碗肉,汤汁淋漓也毫不在意。
李建成也毫不客气,找了个位置坐下,抄起筷子:
“都别愣着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忙活一天,祭灶是给灶王爷看的,这顿饭才是咱自己的!”
此言一出,气氛彻底放松下来。
文武官员们纷纷围坐过来,自己动手盛饭舀汤。
一时间,营帐里尽是碗筷碰撞声和满足的咀嚼声。
李世民吃得相对文雅,但速度也不慢。
他夹起一块羊肉,对身旁的房玄龄低声道:“玄龄,今日效果,比预期如何?”
房玄龄咽下口中的食物,沉吟道:“殿下,效果极佳。重赏之下,典范已立。尤其是那‘五倍工分’,看似支出巨大,实则一举多得,既安了人心,又保证了要害之地不休,太子殿下此策,妙极。”
另一边,杜如晦也点头附和:“不错。更重要的是,此番‘表彰’与‘放假’结合,软硬兼施,让草原诸部看到了我大唐的‘信’与‘惠’。接下来推行各项政令,阻力会小很多。”
李建成听着他们的讨论,一边大口吃着羊肉,含糊不清地插话:“光给好处不行,还得让他们习惯我们的规矩,过我们的节,吃我们……呃,或者说,一起吃肉吃饭!你看,现在这样多好!”
他指了指眼前这群毫无形象、大快朵颐的部下,又指了指锅里的肉和馕:“文化认同,有时候就是从一口吃的开始的。”
孔颖达闻言,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觉得太子这话虽然糙,但理却不糙。
众人吃了一顿饱饭,又美美地休息了一下午。到了晚上,李建成果然又把大家都集结在了一起。
工地、矿场都停工了,今天也没啥正事儿,也只剩下吃吃喝喝了。
晚间的营帐比中午正式了许多,虽然菜式算不上京城宴席那般繁杂,但在草原上已属精致。
烤全羊油光发亮,几样时令小炒冒着热气,大盆的汤羹暖人心胃。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桌子中间摆着的一长溜酒坛子,泥封上贴着红纸,上书三个大字——闷倒驴!
这正是四海商会为了适应草原酷寒气候而特酿的烈酒,酒性极烈,名副其实。
待一众人落座,李建成也不搞那些虚头巴脑的祝酒词,直接站起身端着酒碗,环视一圈这些跟着他在草原上折腾了小半年的老伙计和新部下。
“那啥……我提一碗……”
他声音洪亮,带着不拘小节的爽直:“这小半年儿,大家都整挺好!辛苦了!”
说完,也不等别人反应,一仰头,咕咚咕咚就把一整碗清澈烈性的“闷倒驴”喝了个干净!
喝完,他还毫无形象地用袖子抹了抹嘴,打了个长长的、带着酒气的嗝。
“哈——痛快!”
底下以程咬金为首的武将们顿时轰然叫好,就喜欢太子殿下这股子不装腔作势的劲儿,纷纷端起碗来跟着干了。
文官们虽然喝得没这么豪迈,但也面带笑意地浅酌一口,感受着这热烈的氛围。
酒水下肚,气氛更加活络。
李建成压了压手,脸色稍微正经了些:
“牧民们的奖励都发下去了,大伙儿呢,也都辛苦。说了明年要干几个厂子,既能解决草原人的就业问题,也能增加草原经济的多样性。光画大饼不行,也得让大家伙儿闻到肉香!”
他顿了顿,抛出了一个重磅消息:“所以,我和秦王商议决定,准备把明年要建的纺织厂、食品厂这两个厂子,净收入的一半拿出来做奖励,分给大家!”
“嚯!”
帐内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净收入的一半?!
这手笔,比下午奖励牧民还要惊人!
“其中三成……”
李建成继续道,声音清晰:“八部的部长,副部长平分!只要这厂子还干一天,你们就有一天的钱拿!算是给各位的干股!”
这话让房玄龄、杜如晦、孔颖达等部长级人物眼神都亮了起来。
这不是小恩小惠,这是长久的、与政绩直接挂钩的利益绑定!
“剩下的两成……”
李建成看向那些眼巴巴的队长、组长们:“会给你们这些队长、组长等基层官员分发下去!每个人都有!但你们有一天不干了,可就没了!”
这既是对基层辛苦的认可,也是一种流动的激励机制。
“这是对你们辛苦工作的奖励,同样也是鞭策!”
李建成语气严肃了些:“厂子搞不好,大家都没钱分!所以,都他娘的给老子用点心!奖励说完了,那接下来就说一说过年其间的工作安排。”
“虽然我们所有的工程都放假了,但我们不能放!”
李建成声音提高:
“不但不放假,还要更加紧迫!当然,大家都有五倍的薪资!玄龄,你下去记一下,安排好轮值和薪酬发放。”
房玄龄立刻拱手领命:“臣遵旨。”
“我决议……”
李建成说出了今晚最重要的安排:“我、秦王、齐王三人,将各自组建并率领一支慰问队,深入各部,去那些条件比较艰苦,或者为我大唐立下功劳的牧民、劳工家里进行慰问!明天准备,后天出发!路线、物资、安全,各方面都需要大家的积极配合!大家辛苦!”
这才是真正的“与民同乐”,将大唐的关怀直接送到基层,收买人心,巩固统治,意义非凡。李世民在一旁微微颔首,显然对此策深表赞同。
“好了!”
李建成脸上的严肃瞬间褪去,重新堆满了笑容,再次端起了被斟满的酒碗:
“正事说完了,接下来——”
他环视全场,声若洪钟:
“开喝!!”
“喝!”
“殿下威武!”
帐内气氛瞬间达到顶点,碗盏碰撞声、欢笑声、程咬金那破锣嗓子划拳的声音响成一片。
烈酒入喉,驱散了草原冬夜的寒意,也凝聚了这颗即将在雪原上爆发出更惊人能量的核心。
一早,李建成朦胧着双眼,挠着睡成了鸡窝一样的头发从营帐中走了出来,一出来就看见同样刚睡醒还打着哈欠,神色萎靡的李世民。
他只有一丁点印象,自己应该是第一个……不,是第二个被抬出去的!
第一个是李元吉,这夯货因为高兴一口气连干了三碗白酒,然后就趴那儿睡着了。
至于自己……李建成神色不爽的盯着李世民,自己能喝醉跟他的二弟有着分不开的关系,如今在整个草原的官员体系当中,身份地位最为尊贵的,就是他们这三位皇家贵胄和那个上了年纪的孔颖达。
李元吉?
小趴菜一个,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李世民?
手下这八个部长里面有五个都是他李世民秦王府的幕僚。
孔颖达?
只是浅尝了两口就不喝了。
那剩下的靶子只有自己了,在他为数不多的记忆片段里,就只有自己一口接着一口,一碗连着一碗的喝酒。
“二郎,昨天晚上发生什么了?”
“我有好多事儿都不记得了……”
李世民闻言怔了怔神,像是在回忆什么,但是说话的声音却是有些沙哑。
“你昨晚上喝多了非要骑马,还要让程咬金给你找什么“大洋马”给你骑,这算不算?”
“你还站在桌子上,让大家跟着你一起喊‘李建成天下第一牛批’,不喊你就骂人,连孔师都被你骂了。”
“你还……”
李建成赶紧摆手打断:“别他娘的光说我了,就我一人儿喝多了?”
“不是的,酒局快完的时候,咬金和敬德俩人杠上了,非要角力,结果折腾半天,谁也奈何不了谁。”
“然后呢?”李建成好奇的问道,听自己的糗事儿哪有听别人的八卦过瘾。
“然后……然后他们俩非要联手跟彪子比划比划,结果没两下,他俩就让彪子撂倒了,彪子也喝上头了,就把他俩……把他俩的腿抓住,然后……然后转圈抡,结果……结果仨人就都吐了……”
李建成在脑海里构建了一下李世民描绘的场景,只感觉胃里一阵翻涌。
“快他娘别说了,真他娘恶心!”
“还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