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辅国公府，气氛凝重。那片沾着诡异蓝色粉末的碎瓷片被置于书桌中央，在灯下泛着妖异的光泽。
萧逐渊立刻召来了府中供养的、一位精通天下奇毒异物的老药师。老者须发皆白，眼神却依旧矍铄，他凑近瓷片，用银针挑起一点蓝色粉末，先是仔细观察，又置于鼻下轻嗅，眉头紧紧锁起。
“世子，此物……老朽也仅是听闻，未曾亲见。”老药师声音沙哑，带着一丝惊疑，“若老朽所料不差，此物名为‘蓝魅’，并非产自中土，而是来自极南之地的雨林深处，由一种罕见的蓝色毒蕈混合数种毒花炼制而成。”
“蓝魅？”时若重复着这个充满邪气的名字。
“不错。”老药师点头，“此毒特性极为诡异，入喉即化，毒性猛烈，能令人瞬间心脏麻痹而亡，且因毒素作用于神经，死者面容往往安详，甚至带笑，与那阮氏症状完全吻合。更奇特的是，此毒初时带有甜香，但遇水或唾液后，会迅速散发出类似杏仁的气味，用以掩盖其本源。”
一切都对上了！阮媚儿正是死于这种来自南境的奇毒“蓝魅”！
“此毒可能通过何种途径入京？”萧逐渊追问。
“此物极其稀有，炼制困难，保存更需特殊器皿，以防受潮失效。老朽推测，唯有通过……南境与京城之间极其隐秘的走私渠道，且必须有懂行之人接手。”老药师沉吟道，“而能用此毒者，非富即贵，且必与南境有颇深渊源。”
南境走私渠道，“青蚨”无疑具备这个条件。而永王府，正与南境三皇子有所牵连！
“那这甜白釉器皿……”时若指向瓷片。
老药师仔细看了看瓷片边缘那点胭脂红色的残留，又闻了闻那丝冷香，缓缓道：“这胭脂红色，并非普通口脂，色泽如此纯正饱满，乃是用南海珊瑚珠并珍珠粉秘制而成，宫中亦不多见。而这冷香……似是‘雪中春信’，此香清冷孤傲，产量极少，向来只供……静妃娘娘宫中专用。”
静妃！
所有的线索，在此刻仿佛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了起来！
甜白釉器皿、静妃专用的“雪中春信”冷香、以及可能来自静妃宫中的特制口脂残留！那个装有“蓝魅”的盒子，极有可能最初就是来自静妃的赏赐！
是静妃将毒药给了阮媚儿？还是有人利用静妃赏赐的东西做了手脚？
“静妃……”萧逐渊眸色深沉，“她近来抱恙，深居简出，连晨昏定省都免了。”
时机如此巧合！刚刚发现静妃宫可能与甜白釉碎瓷有关，她就“病”了？
“我们必须再见静妃一面。”时若果断道。无论是查明真相，还是确认静妃的安危，这一趟都势在必行。
然而，妃嫔深宫，岂是外人想见就能见的？尤其是以静养为名闭门不出的妃子。
这一次，萧逐渊动用了更深层的关系。次日，一封来自德妃的邀帖送到了静妃宫中，言及得了些上好的安神香料，知静妃妹妹近日睡眠不安，特请过宫一叙，并“恰巧”提及时大小姐今日入宫为她请平安脉，可一同为静妃瞧瞧。
德妃的出面，合情合理，既全了姐妹情谊，又给了时若入静妃宫的理由。
静妃无法推辞，只得应允。
时若再次踏入宫禁，心境却与以往不同。她随着引路宫女来到静妃所居的“揽月轩”。宫苑依旧雅致，却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寂静，连宫人走路都踮着脚尖，不敢发出声响。
内殿中，药味比德妃宫中更为浓重。静妃半倚在窗边的软榻上，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宫装，未施粉黛，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整个人瘦削了一圈，气若游丝，与上次宫宴上那位虽不夺目却气质恬淡的妃子判若两人。
“臣女时若，参见静妃娘娘。”时若行礼。
静妃缓缓睁开眼，眼神有些涣散，看到时若，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是……时大小姐啊，有劳你……又跑一趟。”她的声音微弱，带着明显的疲惫。
德妃坐在一旁，关切道：“妹妹这病来得突然，太医署看了几次，总不见好，真是让人忧心。”
时若上前为静妃诊脉。指下的脉象让她心中暗惊——浮取无力，沉取细弱，时快时慢，杂乱无章，这绝非简单的体虚或失眠，更像是……某种药物长期侵蚀下，脏腑功能严重紊乱衰竭的迹象！而且，这脉象中，竟也隐隐带着一丝与那“蓝魅”毒性有些相似的、躁动而虚浮的底子！
“娘娘近日，除了太医署的方子，可还用过别的什么？比如……特别的香料、熏香，或者饮食上有什么变化？”时若状似无意地问道。
静妃眼神闪烁了一下，虚弱地摇头：“没……没有。都是按太医的方子调理。”
时若的目光扫过殿内，注意到窗边小几上放着一个甜白釉的香炉，炉内正袅袅升起淡淡的香烟，气味与殿内浓重的药味混合，一时难以分辨。
“娘娘这香炉倒是别致。”时若走近几步，仔细嗅了嗅那香烟，除了常见的安神香料外，似乎……还有一丝极淡的、被掩盖住的异样甜香？
“是……是旧物了。”静妃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时若没有再多问，又仔细检查了静妃的指甲、眼底等细微之处，并未发现明显的蓝色粉末残留。她不动声色地写下一张温补调理的方子，交给一旁的宫女。
离开揽月轩后，时若对德妃低声道：“娘娘，静妃娘娘的病……恐怕不是简单的体虚。她的脉象蹊跷，像是……中了某种慢性毒。”
德妃脸色一变：“可知是何毒？”
“臣女暂时无法确定，但……”时若沉吟道，“与永王府阮氏所中之毒，似乎有某种微妙的关联。而且，静妃娘娘宫中的甜白釉香炉，似乎也有些问题。”
德妃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本宫知道了。此事本宫会留意。”她顿了顿，看向时若，“时大小姐，这后宫看似平静，实则暗潮汹涌，你屡次卷入其中，务必万分小心。”
“臣女明白，谢娘娘提醒。”
出宫的马车上，时若思绪纷乱。静妃显然也遭到了毒手，而且下毒方式更为隐蔽慢性，与阮媚儿的急性中毒不同。但两者都与“蓝魅”和甜白釉器皿有关。
是同一伙人所为吗？目的是什么？静妃一个不甚得宠、与世无争的妃子，为何也会成为目标？是因为她可能察觉了什么，还是她本身也牵扯其中？
那个甜白釉香炉……是关键吗？
她忽然想起老药师的话，“蓝魅”保存需特殊器皿。难道那香炉，不仅仅是熏香之用？或者，它本身就是用来散发某种混合了“蓝魅”成分的毒香的？
看来，有必要让萧逐渊的人，想办法弄到一点那香炉里的香灰了。
宫闱深处的阴影，似乎越来越浓重了。而时若知道，她正站在风暴的边缘，一步步揭开一个针对皇室成员、跨越宫内宫外的巨大毒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