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尖在宣纸上沙沙移动,留下蜿蜒的墨迹。沈月凝并未描绘具体的人或事,而是刻意营造出一种光怪陆离、充满象征意味的景象:
“巨大的金色狼头在王帐顶端咆哮,其下却有数条灰影蠢蠢欲动,试图啃噬支撑王帐的立柱……” (暗示北戎汗王权威受到子嗣挑战)
“风雪中,一面绣着狰狞鹰隼的旗帜格外醒目,持旗者身影模糊,但目光锐利如刀,望向南方……” (指向某个特定的、对南朝有野心的王子)
“一卷泛黄的羊皮卷,在几个身影间传递,最终被一只戴着赤金扳指的手紧紧握住,沉入冰凉的湖水之下……” (暗示布防图下落与某个特定人物、以及可能的水下藏匿点)
她写得极其谨慎,每一个意象都留有多种解读的可能,避免过于直白。写完后,她吹干墨迹,将纸笺封好,交由侍女呈递给萧绝。
这第一步棋,已经落下。她在赌,赌萧绝手中掌握着更多关于北戎王子的情报,能够从这些模糊的意象中,锁定阿史那云背后的“哥哥”。
等待回应的日子格外漫长。 瞻园依旧沉寂,但沈月凝能感觉到暗流更加汹涌。巡逻侍卫的频率似乎有所增加,偶尔能听到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像是有什么消息在秘密传递。
几天后,萧绝再次出现在听雪堂。他手中拿着她写的那张纸笺,脸上看不出喜怒。
“你的‘梦’,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他将纸笺放在桌上,目光锐利地看向她,“金色狼头下的灰影……赤金扳指……这些,是你凭空想出来的,还是……‘听’到了什么?”
他依旧在试探,试图区分“梦境”与“读心”的界限。
沈月凝垂下眼帘,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迷茫与不确定:“回王爷,民女分不清……那些景象和声音混杂在一起,似真似幻。醒来后,只记得这些破碎的片段,心中却莫名地发慌,尤其是……想到那冰凉的湖水。”
她再次强调了“湖水”,这是她基于阿史那云对布防图下落的极度恐惧,以及江南水网密布的特点,做出的一个大胆推测。她在引导萧绝的搜查方向。
萧绝凝视着她,似乎在判断她话语的真伪。
【金色狼头是北戎王庭象征,灰影指代王子们……赤金扳指……据查,北戎三王子阿史那剡惯戴赤金狼首扳指!此人骁勇善战,对南朝敌意最深,与阿史那云一母同胞!】
【湖水……金陵水系复杂,若原图真被藏于某处水下……】
【她这‘梦’,竟能与密报相互印证?!是巧合,还是……】
沈月凝心中一震!阿史那剡!北戎三王子!原来阿史那云背后的人是他!而且,萧绝果然有其他情报来源,正在核实她的“梦境”!
“看来,你这‘梦’,并非全然无用。”萧绝缓缓开口,语气莫测,“继续‘梦’吧。本王很期待,你下次还能‘梦’到什么。”
他没有给予肯定或否定,但沈月凝知道,他至少部分采信了。她的险棋,初步奏效了。
然而,没等她稍微喘息,萧绝接下来的话,让她瞬间如坠冰窟。
“对了,”他仿佛随口提起,眼神却冰冷如霜,“你弟弟沈惊澜,似乎在南边一个叫‘浔阳’的小镇,落脚了。”
沈惊澜!浔阳!
沈月凝猛地抬头,脸上血色尽失,瞳孔骤缩!他怎么会知道?!林叙白不是说他藏得很好吗?!
看着她瞬间失控的反应,萧绝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不必紧张。”他语气平淡,却带着致命的威胁,“本王只是告诉你一声,他目前……还算安全。只要你好好做你的‘本分’,他就能一直安全下去。”
他是在用惊澜的性命,给她上最后一道枷锁!警告她不要在他的眼皮底下,玩任何花样!
巨大的恐惧和愤怒交织在一起,几乎让沈月凝窒息。她死死攥住衣袖,指甲深陷进掌心,才勉强维持住没有失态。
“……民女,谨记王爷教诲。”她听到自己干涩嘶哑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
萧绝似乎满意了,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房门关上的瞬间,沈月凝浑身脱力般跌坐在椅子上,冷汗涔涔而下。
她以为自己通过“梦境”争取到了一点主动,却没想到,萧绝早已将最锋利的刀,悬在了她最致命的弱点上!
他告诉她惊澜的下落,绝非好意。这是一种赤裸裸的宣告:你和你弟弟的生死,皆在我一念之间。
之前的种种博弈,仿佛都成了笑话。在绝对的力量和掌控面前,她这点小心思,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她淹没。
她该怎么办?
继续编织“梦境”?那无异于饮鸩止渴,让萧绝更加依赖和掌控她的能力,而惊澜的威胁始终存在。
反抗?那更是死路一条。
难道,真的没有出路了吗?
她怔怔地看着窗外,天色不知何时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没有星光,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墨色。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微的、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鹧鸪鸣叫,若有若无地传来。
是陈五?还是其他联络人?
沈月凝的心脏猛地一跳!萧绝刚刚用惊澜警告了她,外面就传来了联络信号?这是巧合,还是……陷阱?
巨大的风险让她不敢轻举妄动。她屏住呼吸,仔细聆听着外面的动静,除了风声和巡逻侍卫规律的脚步声,再无其他。
那声鸟鸣,仿佛只是她的幻觉。
她靠在窗边,久久未动。
前有萧绝的致命威胁,外有不知是救赎还是陷阱的联络信号。
她站在命运的十字路口,进退维谷。
然而,在那片几乎将她吞噬的绝望深处,一丝不甘的意念,如同顽强的野草,再次破土而出。
萧绝,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彻底屈服吗?
你忘了,兔子被逼急了,也会咬人。
更何况,我从来就不是兔子。
她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苍白却坚定的指尖。
既然退无可退,
那便……
置之死地而后生!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在她心中悄然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