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顺城外的寒风愈发凛冽,卷着战场的血腥气,刮得帅帐的帆布猎猎作响。
沈砚立于沙盘前,指尖落在代表女真分兵的黑色棋子上,眼神深邃如夜。
探马传回的消息早已印证了他的猜测,努尔哈赤分兵劫掠堡寨、觊觎粮道,看似凶悍,实则是想借分散他的兵力,瓦解抚顺前线的防御,这等诱敌深入的伎俩,他岂能看不破?
“侯爷,女真三路兵马步步紧逼,周边堡寨接连告急,粮道也屡屡遭袭,再不增派援军,怕是撑不住了!”辽东总兵面带焦灼,双手紧握,语气中满是急切。连日来的分兵救援,已让麾下将士疲于奔命,若再这般僵持下去,不等女真主力来攻,自家军队便要先垮了。
帐内其余将领也纷纷附和,眼神中透着担忧。唯有刘虎依旧一副悍然模样,沉声道:“怕什么!大不了咱们集中兵力,先灭了那几路劫掠的女真崽子,看努尔哈赤还敢不敢嚣张!”
沈砚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努尔哈赤要诱我分兵,我若真的处处驰援,便是正中他的下怀。他想借劫掠逼我乱了阵脚,那我便顺水推舟,给他演一出好戏。”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不解地看着沈砚。
“传令下去,即刻散布消息,就说我军粮草告急,已支撑不了十日,军中将士人心浮动,不少新兵已然心生退意。”沈砚的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再让营中士兵故意表现出懈怠之态,甲胄不整,操练松散,营造出军心涣散的假象。”
“侯爷,这……这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吗?”户部主事满脸不解,急切地说道,“若是消息传到女真耳中,他们定会更加嚣张,到时候堡寨与粮道的压力只会更大啊!”
“正是要让他们嚣张,让他们觉得有机可乘。”沈砚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努尔哈赤最是贪婪,若知晓我军粮草将尽、军心浮动,定会急于求成,派出主力劫掠粮道,到那时,便是我们反击的时机。”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另外,挑选五百精兵,伪装成运粮士兵,押送二十辆‘粮车’,前往抚顺西南的落马坡堡寨。此堡寨看似是连接粮道与抚顺的关键节点,实则城防薄弱,易攻难守,正是绝佳的诱饵。”
“粮车之中,不可真装粮草,尽数换成火药、火油,再暗藏两百名火器营士兵,待女真军队前来劫粮,便引爆炸药,伏兵四起,将其一举歼灭!”
众人闻言,恍然大悟,纷纷躬身行礼:“侯爷妙计!属下遵命!”
计策既定,将士们立刻行动起来。营中很快便弥漫起一股颓丧之气,士兵们操练时懒懒散散,私下里更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议论着粮草告急的消息,眉宇间满是焦虑。这些消息通过故意放松看管的女真俘虏、往来的商贩,迅速传到了努尔哈赤的耳中。
女真大营内,努尔哈赤看着密探传回的消息,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看来这沈砚已是强弩之末,粮草告急,军心涣散,正是我军一举拿下抚顺的好时机!”他猛地一拍桌案,沉声道,“传令下去,命三贝勒率领五千精锐,即刻前往落马坡堡寨,劫夺明军粮车,断其粮草供应!只要粮草一断,沈砚的军队便会不战自溃!”
“大汗英明!”三贝勒躬身领命,眼中满是兴奋,当即率领五千精锐,朝着落马坡堡寨疾驰而去。他深知,若能成功劫夺粮车,便是大功一件,届时在八旗中的地位定会愈发稳固。
落马坡堡寨外,五百“运粮士兵”正缓缓前行,个个衣衫褴褛,面带疲惫,推着的粮车看起来沉重无比,行进速度极为缓慢。堡寨内的守军也如惊弓之鸟,站在城墙上,眼神中满是惶恐,时不时朝着远方张望,一副随时准备弃城而逃的模样。
“明军果然已是强弩之末,这般松散的防备,简直是自取灭亡!”三贝勒藏身于远处的山林中,看着下方的运粮队与堡寨,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容,“传令下去,待运粮队进入堡寨,我等便立刻发起进攻,务必将粮车全部劫夺,一个活口不留!”
片刻后,运粮队缓缓驶入落马坡堡寨,城门刚刚关闭,三贝勒便下令进攻。五千女真精锐如饿狼般冲出山林,朝着堡寨发起了猛烈的攻击。堡寨内的守军象征性地抵抗了几下,便纷纷弃城而逃,留下了看似毫无防备的粮车。
“哈哈哈!明军不堪一击!”三贝勒放声大笑,率领士兵冲入堡寨,直奔粮车而去。士兵们争先恐后地围了上来,想要抢夺粮车内的粮草,脸上满是贪婪。
就在此时,粮车的车厢突然被掀开,暗藏其中的火器营士兵齐齐现身,手中的火铳对准了毫无防备的女真士兵。“动手!”火器营统领一声令下,密集的弹雨瞬间倾泻而下,女真士兵纷纷中枪倒地,惨叫声此起彼伏。
三贝勒脸色大变,厉声喝道:“不好!有埋伏!撤退!快撤退!”
然而,为时已晚。随着一声巨响,粮车内的火药与火油被引燃,熊熊烈火冲天而起,爆炸声震耳欲聋,不少女真士兵被火焰吞噬,或是被爆炸的冲击波掀飞出去。堡寨四周的山林中,伏兵四起,箭矢与弹雨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致命的火力网,将女真军队团团围困。
“杀!”刘虎率领的骑兵从侧翼冲杀而来,重斧挥舞,如入无人之境,每一次劈砍都能带起一片血光。女真士兵陷入恐慌,四处逃窜,却被死死围困在堡寨之中,插翅难飞。
这场战斗持续了不到一个时辰,五千女真精锐几乎全军覆没,三贝勒在乱战中被刘虎一斧斩杀,人头被高高举起,成为了明军的战利品。落马坡堡寨内,尸横遍野,火光冲天,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皮肉味与火药味,惨烈至极。
消息传回女真大营,努尔哈赤正在帅帐中等待捷报,听闻三贝勒战死、五千精锐全军覆没的消息,瞬间暴跳如雷,猛地将桌上的茶杯摔碎在地,怒吼道:“沈砚!老夫小看你了!竟敢设下陷阱,诱杀我八旗精锐!此仇不共戴天!”
帐内的八旗贵族们个个噤若寒蝉,不敢言语。他们从未想过,看似军心涣散的明军,竟会设下如此精妙的陷阱,将勇猛善战的八旗精锐诱杀殆尽。
努尔哈赤喘着粗气,脸色铁青,眼中满是怒火,却也多了几分深深的警惕。接连两次受挫,让他彻底明白,沈砚绝非寻常的明将,此人不仅精通兵法,更是极善用谋,手段狠辣,心思缜密,若是再以单纯的军事手段与其对抗,怕是很难占到便宜。
“大汗,沈砚狡诈多端,我军接连受挫,士气低落,不如暂且撤兵,待整顿军备、摸清其底细后,再图大举?”一名八旗贵族小心翼翼地提议道。
“撤兵?”努尔哈赤眼神一冷,“我八旗铁骑何曾畏惧过敌人?即便沈砚再厉害,老夫也要将他碎尸万段!
”他顿了顿,语气渐渐平静下来,眼神变得愈发深邃,“不过,硬攻不行,便换一种方式。传令下去,暂停所有军事行动,派使者前往明军大营,面见沈砚。”
“大汗,您是想议和?”众人皆是一愣,不解地看着努尔哈赤。
“非是议和,而是‘谈和’。”努尔哈赤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容,“沈砚在明廷虽受重用,却也定然受到猜忌。老夫便给他抛出一个诱饵,看看他是否真的对明廷忠心耿耿。
若是他动心了,辽东便是我囊中之物;若是他不动心,也能离间他与明廷的关系,让天启帝对他心生忌惮,届时,我军便可有机可乘。”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称赞,心中对努尔哈赤的狡诈愈发敬畏。
三日后,一名身着华丽貂皮长袍的女真使者,带着两名随从,来到了沈砚的大营。
与上次巴图的倨傲不同,此次的使者态度谦和,脸上带着虚伪的笑容,手中捧着一份精致的礼盒,躬身道:“女真使者哈达,见过靖安侯。奉我家大汗之命,特来与侯爷商议‘和平’之事。”
沈砚端坐于帅帐之中,眼神冰冷地看着哈达,沉声道:“议和?你家大汗刚刚率军侵犯我疆土,屠戮我百姓,如今倒是想起议和了?”
哈达脸上的笑容不变,缓缓说道:“侯爷息怒。我家大汗素来敬重侯爷的才能,深知侯爷在明廷虽有战功,却未必能得全然信任,此次外放辽东,便是明证。
我家大汗有意与侯爷达成盟约,划辽河而治,共分辽东之地,我女真愿将东部三州赠予侯爷,再奉上黄金万两、白银百万两、美女百名,作为诚意。”
这番话,如同一颗惊雷,在帅帐中炸开。划辽河而治,共分辽东!这无疑是极具诱惑力的条件,一旦答应,沈砚便可坐拥半壁辽东,成为一方诸侯,权势地位远超如今的靖安侯。
帐内的将领们纷纷怒目而视,厉声喝道:“放肆!竟敢挑拨侯爷与陛下的关系,痴心妄想!”
哈达却依旧神色平静,目光落在沈砚身上,静待他的答复。
沈砚坐在帅帐之上,面无表情,眼神深邃如寒潭,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他缓缓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指尖摩挲着杯沿,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语气冰冷刺骨:“回去告诉你家大汗,我大炎的疆土,一寸一毫都不容分割!
我沈砚深受皇恩,忠心报国,岂会与尔等蛮夷同流合污?滚回去告诉你家大汗,想要辽东,便用鲜血来换!”
哈达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又恢复了平静,躬身道:“侯爷既然心意已决,那在下便告辞了。
只是,我家大汗说了,这个提议,永远有效,侯爷若是日后改变主意,随时可以派人联系我女真。”
说罢,哈达带着随从,转身离去,帅帐内的气氛依旧凝重。
沈砚看着哈达离去的背影,眼神锐利如刀。他自然明白努尔哈赤的用意,这看似诱人的提议,实则是致命的陷阱,一旦他有丝毫动摇,便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只是,努尔哈赤此举,也让他意识到,这场战争,已然从单纯的军事对抗,转向了军事与政治的双重博弈。
窗外的寒风依旧呼啸,塞外的烽火未曾熄灭。努尔哈赤的政治攻势已然展开,明廷内部的猜忌与暗流也在涌动,沈砚不仅要面对女真铁骑的威胁,还要应对来自朝堂的算计。他的处境,愈发凶险,这场关乎家国存亡的大战,也愈发错综复杂。
接下来,努尔哈赤会采取怎样的手段?明廷的态度又会发生怎样的变化?沈砚能否在这场双重博弈中站稳脚跟,守护住辽东的安宁?一切,都还是未知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