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顶楼的心理咨询室里,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浅灰色的地毯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苏漾坐在沙发上,手里还握着那杯早已凉透的柠檬水,对面的林疏桐医生正对着笔记本,语气平静地梳理着她的情况。
“所以,你的失眠情况可以总结为:被你先生(季珩)囚禁期间,睡眠状态反而很好;逃离后去西班牙,初期睡得安稳,后期又频繁失眠;你们复合后,睡眠重新变好;但再次闹矛盾分开,失眠又卷土重来,是吗?”
林疏桐抬眼,目光温和却带着专业的锐利,精准地捕捉到了苏漾失眠的时间节点。
苏漾垂眸,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沉默几秒后轻轻点头:
“是这样的。以前我总以为失眠是因为压力大,现在回头想,好像每个阶段的睡眠,都和‘他’还有‘我想要的东西’绑在一起。”
“这正是我们要聊的核心。”林疏桐放下笔,身体微微前倾,
“听你描述童年经历。母亲被强势的人带走,你恨自己弱小;父亲常年忽视,你在学校被霸凌,更恨自己懦弱。从那时候起,‘变得强大’就成了你的执念,对吗?”
苏漾的指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涩然:
“是。我不想再被人欺负,不想再看着身边的人离开却无能为力。我觉得只有足够强,才能掌控自己的人生。”
“所以你选择和前夫在一起,哪怕你并不是非常喜欢他,只是好感。因为你觉得他能给你‘强大’的助力,能帮你摆脱过去的困境。”林疏桐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精准的钥匙,打开了苏漾藏在心底的门,
“后来遇到季珩,他的控制欲让你窒息,可你还是忍耐了很久。因为他能给你的,远比前夫更多。季氏的资源、全球的人脉、让你在商界站稳脚跟的底气。你牺牲了自己的感受,换你想要的‘强大’。”
苏漾的喉咙发紧,眼眶微微泛红。
这些话,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过,甚至连自己都不敢深想。
可被林疏桐点破的瞬间,那些被刻意压抑的委屈和不甘,像潮水般涌了上来。
“你说被他囚禁时睡得好,”林疏桐继续道,
“其实是因为那段时间,你不用再‘逼自己强大’。不用去想项目、不用去争资源、不用伪装成‘无坚不摧’的样子,你可以彻底躺平,把所有的‘掌控权’都交出去,反而得到了久违的放松。”
“去西班牙初期睡得好,是因为你觉得‘自由了’,暂时摆脱了季珩的控制,也暂时放下了‘变强’的执念。可后来为什么又失眠?因为你发现,没有季珩的资源支撑,你之前建立的‘强大’像泡沫。你开始怀念那种‘手握权力’的感觉,怀念那种‘不用费力就能得到想要的’便利。”
“所以季珩用全部股份诱导你复合时,你无法拒绝。”林疏桐看着她,语气里没有评判,只有理解,
“复合后睡得好,是因为你短暂地觉得,自己终于变成了曾经渴望的‘强大的人’。既有权力,又有‘伴侣’的陪伴。可很快,你又开始失眠,因为你发现,这种‘强大’还是建立在‘牺牲感受’的基础上。你想离婚,是想挣脱这种牺牲;而季珩出车祸后,你彻底失眠,其实是这些年积压的委屈,终于找到了一个爆发的出口。”
苏漾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滴在冰凉的杯壁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她抬手擦了擦眼泪,声音带着哽咽:“那我该怎么办?我好像被困在‘想要强大’和‘不想委屈自己’之间,怎么都走不出来。”
林疏桐递过一张纸巾,语气温和却坚定:
“首先,你要承认自己的需求。你想要强大,也想要被好好对待,这两者并不矛盾。其次,你之前提到,和谐的夫妻关系能帮你缓解失眠、释放压力,这说明稳定的伴侣对你而言,是重要的情感支撑。所以我的建议是:保持稳定的伴侣关系,但不要再为了‘变强’而牺牲自己的感受。你可以和季珩沟通你的需求,告诉他你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而不是像以前那样,默默忍耐。”
苏漾接过纸巾,慢慢平复了情绪,心里像被拨开了一层迷雾,清晰了许多:
“谢谢医生,我明白了。”
“今天的咨询时间差不多结束了,我还有个私人问题想问你。”林疏桐忽然开口,语气轻松了些,
“温院长(温景然)一开始给你推荐的是一位资深男咨询师,你为什么坚持要换成我?”
苏漾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眼底带着点释然:
“因为我觉得,女性更能共情女性。有些委屈,有些挣扎,或许只有同样身为女性,才能真正懂。”
“谢谢你的信任。”林疏桐也笑了,起身送她到门口,
“如果后续有任何情绪波动,或者想不通的问题,随时来找我。”
“好,谢谢林医生。”
苏漾走出心理咨询室,沿着走廊慢慢往下走。
电梯里的镜子映出她的脸,眼底还有未散的红,却比来时多了几分清明。
林疏桐的话像一颗石子,在她心里激起了千层浪。
她终于承认,自己这些年的挣扎,本质上是“执念”和“本心”的对抗。
为了变强,她牺牲了太多,包括对感情的真诚,对自己的接纳。
她其实是喜欢季珩的吧?
不然不会在他失忆后,因为他的笨拙和牵挂而心动;
不然不会在他提出复合时,哪怕犹豫,也没有彻底拒绝。
可这份喜欢,一开始就掺杂了太多“利益”的考量,才让这段关系变得扭曲,让她的抑郁症重新复发。
好在现在,季珩失忆了。
他没有了以前那令人窒息的控制欲,只剩下直白的喜欢和牵挂;
同时,他依然能给她想要的资源和底气。
这一次,她或许可以试着不用“牺牲感受”去维系这段关系。
电梯门打开,苏漾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出去。
走廊尽头,季珩的病房门虚掩着,她好像能想象到他正坐在窗边,等着她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