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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一团团部的土炕上,难得飘着酒香和花生焦糊的香气。

李云龙盘腿坐着,身上套着崭新的土黄色棉军装——鹰嘴岩的“战利品”。

暖烘烘的,衬得他黑红的脸膛更亮了。

他捏起一粒烤得有点黑的花生米,“嘎嘣”一声咬开,又滋溜喝了一口地瓜烧。

美得直咂嘴。

“痛快!真他娘的痛快!”

李云龙把酒碗往小炕桌上一顿,眼睛放光,唾沫星子差点喷到对面李文斌脸上。

“秀才,你是没瞧见!”

“那铁王八(火车)翻得,跟王八翻身似的!四脚朝天!”

“咱兄弟穿着狗皮往上冲,小鬼子还当是救星呢!哈哈!”

他拍着大腿,笑得前仰后合。

“拆!拆得真他娘的解气!可惜啊…”

他咂咂嘴,一脸肉疼。

“要是咱有那能拉火车的铁牛,老子非把整条铁王八拖回来不可!”

“那得多少铁家伙啊!”

李文斌也穿着新棉衣,暖和得脸色都红润了些。

他笑着给李云龙碗里又倒上点酒。

“团长,谁不想呢?”

“可咱就靠两条腿,扛点值钱的就顶天了。”

他剥开花生,丢进嘴里。

“不过,拆下来的零件也不少,锅炉管子、传动轴…都是好东西,兵工厂老吴头见了准流口水。”

“至于那功劳嘛…”

李文斌端起自己的碗,跟李云龙碰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给楚团长立块牌子,写清楚抗战英雄楚云飞率部破袭敌寇军列于此,那叫物归原主。”

“他黄埔高材生,正愁没硬邦邦的战功呢,咱白送他一个,他不得偷着乐?”

“哈哈哈!” 李云龙一口酒差点喷出来,指着李文斌,笑得直咳嗽。

“阴!你小子是真阴!”

“打了人家闷棍,还给人家发奖状!哈哈哈!”

“不过…说得对!”

他抹了把笑出来的眼泪。

“他楚云飞是该谢谢咱!”

“来来来,喝!为楚团长的赫赫战功,干了!”

两人酒碗刚碰到一起。

“哐当!”

团部的破木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冷风卷着寒气呼地灌了进来!

门口逆着光,站着一个人。

深灰色的军大衣,披着呢子军装,腰板笔直,手里拎着根马鞭。

脸上似笑非笑,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得像刀子,直直钉在李云龙脸上。

旅长!

李云龙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手里的酒碗“啪嗒”一声掉在炕桌上,酒水洒了一身新棉衣。

他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蹭地从炕上弹了起来!

“哎…哎哟我的旅长大人!”

“您…您老人家咋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我这…我这好去村口迎您啊!”

刚才还威风八面、指点江山的李团长,瞬间切换成一副“狗腿子”模样。

三步并作两步窜到旅长面前,脸上堆起十二分的谄媚笑容,腰都弯了下去。

旅长没接茬,慢悠悠踱进屋里,马鞭轻轻敲打着手心。

目光扫过炕桌上的酒碗、花生,又扫过李云龙和李文斌身上崭新的棉衣。

嘴角那丝似笑非笑的弧度更深了。

“李云龙啊,” 旅长拉长了调子,声音不高,却像小锤子敲在李云龙心尖上。

“听说你最近…很威风啊?”

“兵强马壮,人吃马喂的。”

“打伪军,就跟逛自家菜园子似的?”

“劫鬼子军列,更是手到擒来?”

他走到炕边,拿起李文斌那碗没喝完的酒,凑到鼻子前闻了闻。

“嚯,地瓜烧?”

“小日子过得…挺滋润嘛!”

“整个晋西北,风头最劲的,怕就是你新一团了吧?”

“我这不是…专门来给你恭喜发财了吗?”

“恭喜发财”四个字,像四块冰砖,狠狠砸在李云龙心窝里!

他浑身一激灵,后脊梁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心里哀嚎:完了完了!乐极生悲!老话真他妈一点不假!

“嘿嘿…旅长…瞧您说的…” 李云龙搓着手,笑得比哭还难看。

“小打小闹…都是小打小闹…”

“就…就收拾了几拨不长眼的伪军,弄了点破烂装备…”

“那军列…纯粹是碰巧…瞎猫撞上死耗子!”

“在您老人家眼里,那还不是…还不是小菜一碟?您动动手指头的事儿!”

他极力想把事情往小了说,往轻了描。

旅长放下酒碗,没理会李云龙的“谦虚”。

镜片后的目光,精准地落在角落里那几个还没来得及搬走、盖着油布的大箱子上。

“小菜一碟?” 旅长轻笑一声。

“那这小菜…油水挺足啊?”

“说说吧,这次死耗子,让你这只瞎猫,叼回来多少肉啊?”

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上秤”意味。

李云龙心头一紧,张了张嘴,刚想再“哭穷”。

旁边的李文斌反应极快!

“报告旅长!”

他一个立正,声音洪亮清晰,瞬间吸引了旅长目光。

同时,手已经飞快地从新棉衣的内兜里,掏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清单。

双手捧着,恭恭敬敬递到旅长面前。

“此次作战缴获,已初步清点完毕!”

“计有:磺胺五十整箱!共计五千瓶!”

“日军冬季御寒棉军装,一千五百套!”

“日军制式牛肉罐头,两百箱!约合二十吨!”

“另有火车拆解零件若干,已移交团属修理所!”

“请旅长核查!”

清单递出,干净利落,数字清晰。

旅长接过清单,扫了一眼。

当看到“磺胺五千瓶”、“牛肉罐头二十吨”时,镜片后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

虽然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紧绷的眉头似乎柔和了一丝丝。

“嗯…” 旅长从鼻子里哼出一个音节。

“还算…没白折腾。”

他手指在清单上弹了弹,目光重新投向李云龙,带着一种“你懂的”的意味。

“磺胺是救命的东西,紧俏。”

“我们旅部医院,还有其他几个兄弟团,重伤员都等着呢。”

“这样吧,” 旅长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这药,你们新一团留五箱,够用了。”

“剩下的四十五箱,我带走。”

“棉衣嘛,” 他看了一眼李云龙和李文斌身上崭新的衣服。

“你们刚发了洋财,自己留着穿吧。”

“牛肉罐头…”

旅长顿了顿。

“你们人多,训练量大,留二十箱打打牙祭。”

“其他的,一百八十箱,一起装车。”

“啊?!” 李云龙一听,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心尖尖都在滴血!

磺胺他认了!那是救命的!

可肉!那是养兵的油水啊!

他刚招的一千多号新兵蛋子,还指望靠这些油水把身子骨养壮实呢!

“旅长!这…这这…” 李云龙急得舌头都打结了。

“您这是…打劫啊!”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果然!

旅长镜片后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刀!

“打劫?”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冰冷的寒气!

向前逼近一步,马鞭几乎要点到李云龙的鼻子!

“李云龙!”

“未经请示,擅自调动主力,在鬼子命脉铁路上搞这么大动静!”

“劫军列!炸铁路!还嫁祸友军!”

“哪一条拎出来,不够你李云龙掉一回脑袋?!”

“啊?!”

“老子现在没跟你算账,没关你禁闭!已经是念在你打了胜仗的份上,网开一面!”

“怎么?”

“拿你点缴获,给其他快要饿死、伤兵等着救命的兄弟部队匀一匀…”

“你倒委屈上了?”

“觉得老子是打劫?!”

旅长的声音一句比一句高,一句比一句冷!

像鞭子一样抽在李云龙脸上!

李云龙被这气势压得头皮发麻,冷汗“唰”就下来了。

腰杆子彻底软了下去。

“不敢不敢!旅长!我哪敢啊!” 他哭丧着脸,连连摆手。

“我…我就是…就是…”

他“就是”了半天,也没“就是”出个所以然。

最后像泄了气的皮球,肩膀一塌,有气无力地挥挥手。

“唉…官大一级压死人呐…”

“拿吧…拿吧…”

他耷拉着脑袋,挪到炕边,一屁股坐下,抓起酒碗狠狠灌了一大口。

仿佛那里面不是地瓜烧,而是黄连水。

“都…都拿去吧…”

看着李云龙这副如丧考妣的肉疼样,旅长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

他当然知道李云龙这混小子是什么德性。

也知道这次缴获对新一团意味着什么。

但…其他部队,更需要这些救命的物资。

他放缓了语气,带着一丝无奈。

“行了,别跟死了老子娘似的!”

“老子知道你小子心里不痛快。”

“可你李云龙拍着胸脯想想!”

“386旅,多少双眼睛盯着?多少张嘴等着?”

“你们新一团肥得流油,其他兄弟部队还在勒紧裤腰带啃窝头!”

“这磺胺能救多少条命?!”

“这罐头,能给多少战士补点油水?!”

“都是打鬼子!手心手背都是肉!”

“不找你李云龙麻烦,找谁麻烦?”

“能者多劳!谁让你小子…这么能发财呢?”

旅长的话,像根针,扎在李云龙那点小委屈上。

虽然还是肉疼,但那股子怨气,莫名地消散了不少。

他闷着头,不说话。

旅长不再看他,转身对门外喊了一声:“运输队!进来搬东西!”

“按清单!磺胺四十五箱!牛肉罐头一百八十箱!点清楚了!”

门外早就候着的运输队战士鱼贯而入,动作麻利地开始清点搬运。

沉重的箱子被抬走,发出闷响。

每一声,都像砸在李云龙的心尖上。

他扭过头,不忍心看,又忍不住扒着窗户缝,眼巴巴地往外瞅。

看着自己“辛辛苦苦”抢回来的肉罐头,一箱箱被装上板车。

“我的肉啊…”

他嘴里无声地念叨着,感觉心都在滴血。

“刚收的兵…正长身体呢…没油水咋行啊…”

“唉…”

李文斌走到他身边,看着窗外忙碌的运输队,低声道:

“团长,看开点。”

“旅长说得对,能者多劳。”

“咱新一团底子厚实了,兄弟们饿不着。”

“其他兄弟部队,是真困难。”

“想想咱们当初…不也是这么过来的?”

“这磺胺送过去,能救多少咱八路军的兄弟?值!”

“肉…没了咱再抢!”

“鬼子伪军那儿,肥羊多的是!”

这话,像一股暖流,熨帖了李云龙那点小别扭。

他猛地转过身,看着李文斌,眼睛又亮了。

刚才还哭丧的脸,瞬间“阴转晴”。

“嘿!你小子这话…深得我心!”

他用力一拍李文斌肩膀,震得自己手都麻。

“对!能者多劳!”

“老子李云龙就是本事大!能发财!”

“他们不靠我靠谁?”

他挺直了腰板,那股子混不吝的劲儿又回来了。

“以后去旅部开会,老子看谁还敢斜眼看咱新一团?”

“特别是程瞎子那小子!”

李云龙撇撇嘴,一脸不屑。

“当年在鄂豫皖,打枪还是老子手把手教的!”

“现在倒好,混成正规团长了,在老子面前摆谱!”

“切!”

他灌了一口酒,豪气干云。

“现在老子有李半仙!有电台!有捷克式!有迫击炮!”

“他程瞎子?永远只能当老子的弟弟!”

“哈哈哈!”

想到以后在旅部“扬眉吐气”的场景,李云龙又乐了。

刚才被“打劫”的郁闷,彻底抛到了九霄云外。

“行了行了!” 他大手一挥,像是要把那点不爽快彻底挥走。

“不看!看多了心疼!”

“兄弟!喝酒!”

他重新拿起酒碗,跟李文斌重重一碰!

“干了!”

“他娘的!咱新一团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下次…抢个更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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