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周觉明教授的“书巢”实验室。
与上午训练时的紧绷不同，此时的氛围更偏向于一种凝重的学术探讨。空气中飘散着陈远带来的、未散尽的咖啡香气——这次他煮了两杯，一杯给自己，一杯放在了周老那堆满草稿的桌角。周老没有道谢，只是很自然地端起来呷了一口，目光依旧胶着在写满符号的白板上。
林静安静地坐在靠门的位置，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面前摊开着一本军事装备图谱，但她的注意力显然更多放在周老与陈远的对话上。
“我们上午验证了一个关键假设，”周老用电子笔在白板上圈出几个参数，“代价与愿望的‘物理难以置信度’呈强相关。但这引出了一个更深层的问题：什么是‘难以置信’的边界？”
他转过身，眼神锐利地看向陈远：“举个例子，让你面前这支笔悬浮起来，需要付出多少代价？”
陈远思考了一下，尝试感知：“很大。违背了重力，是明显的‘神迹’。”
“没错。”周老点头，“但如果，我在这支笔的内部，用纳米技术预先植入了一个微型反重力装置，只是它需要特定的、极其罕见的宇宙射线脉冲才能激活呢？”
陈远愣住了。
“这时，你再许愿‘让这支笔在下一秒接收到那束特定的宇宙射线’，它同样悬浮起来了。在外人看来，依旧是神迹。但对你而言，这个愿望只是在无数可能性中，精准地‘选择’并‘触发’了那一条早已存在于物理规则内的、只是概率极低的路径。”周老用笔敲了敲白板，“后者需要付出的代价，理论上会远小于前者。”
陈远恍然大悟：“所以，关键不在于改变物理规则，而在于……找到并利用规则内的漏洞？让愿望的实现，看起来像是一个小概率的、但符合所有已知科学定律的‘巧合’？”
“更准确地说，是‘编织’可能性。”周老在白板上画了许多分叉的线条，像一棵不断生长的树，“宇宙的每一个瞬间，都充斥着无数种可能性。道石的力量，并非无中生有，而是让你能像导航一样，在无数条可能的路径中，选择一条并将其变为‘现实’。你选择的路径越偏离‘概率主干道’（比如让笔凭空悬浮），付出的‘过路费’（代价）就越高。而你选择的路径，如果本身就是一条虽然偏僻、但确实存在的‘林间小道’（比如激活一个理论上存在的装置），代价就会小很多。”
他放下笔，严肃地看着陈远：“你的训练，不仅仅是学会许愿，更是要学会如何成为一名最顶尖的‘路径规划师’。你需要拥有足够广博的知识，去发现那些隐藏的、理论上可行的‘小道’。”
陈远感到一阵兴奋，仿佛推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这不再是蛮力扭曲现实，而是一种充满智慧和技巧的“现实编辑”！
“我明白了。”陈远眼神发亮，“就像阻止那枚导弹。如果我直接许愿‘让它消失’，代价可能无法估量。但我许愿让一个极其微小的、理论上可能存在的金属疲劳裂纹在特定时间点断裂，这就是选择了一条‘概率极低但物理上可能’的路径。”
“正是如此！”周老赞许地点点头，“你已经开始理解了。接下来，我们需要为你构建一个庞大的‘知识库’和‘可能性模型库’。”他指向房间一侧那个巨大的服务器机柜，“这里面存储了从基础物理、化学、生物学，到材料学、流体力学、社会学、心理学乃至历史案例中海量的‘巧合’与‘意外’事件分析。你需要学习它们，理解各种事件之间错综复杂的因果链，以便在需要时，能迅速构建出最‘经济’的愿望。”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陈远沉浸在了这种奇特的“编织术”学习中。周老没有让他立刻去啃那些艰深的专着，而是通过一系列精心设计的案例来进行。
案例一：如何让一个戒备森严的房间里，正在举行的秘密会议突然中断？
· 低级愿望：让房顶塌陷。（代价：极高，直接改变物质结构）
· 高级愿望：让城市电网一个关键节点，因一只偶然飞入的、携带特殊真菌孢子的鸟导致短路，引发该区域短暂停电。（代价：中等，利用了生物行为与电网脆弱性的已知关联）
· 更优愿望：让主持会议的首脑，因突然回忆起多年前一段极其尴尬的私人往事而情绪失控，暂时无法继续。（代价：较低，作用于个人心理层面，利用了记忆联想的随机性）
案例二：如何让一份关键文件在传递过程中“自然”损毁？
· 低级愿望：让它自燃。（代价：高）
· 高级愿望：让传递文件的信使，因为一个偶然的喷嚏，失手将文件掉入一个恰好含有微弱腐蚀性物质的水洼。（代价：中）
· 更优愿望：让打印这份文件的打印机，某个精密部件因累积的、未被察觉的磨损，在打印这份文件时恰好导致墨水微量异常分布，几天后与空气接触的部分字迹自然氧化消失。（代价：极低，利用了机械磨损和化学变化的自然过程）
每一个案例都像一场头脑风暴，需要调动多学科的知识，去构思那条最巧妙、最不引人注目、代价最小的路径。陈远发现自己对此有着超乎寻常的敏锐度，他那被道石加强的“可能性感知”能力，在此刻发挥了作用，能让他直觉性地排除掉许多代价高昂的选项，快速锁定几个最优解。
周老看着他，眼中闪烁着发现瑰宝的光芒。“很好，非常好！你的思维模式天生就适合这个。你不是在对抗规则，你是在与规则共舞。”
讨论一直持续到傍晚。当陈远揉着发胀的太阳尖离开实验室时，他感觉自己看待世界的眼光都变了。天空（虽然是模拟的）不再是单纯的蓝色，而是无数光子路径选择的结果；脚下的地板也不再是坚硬的实体，而是由不断振动的原子和巨大的空隙构成。整个世界在他眼中，变成了一张由无数因果线条编织而成的、充满可塑性的巨网。
林静跟在他身边，沉默地走了一段，忽然开口：“如果按照周教授的理论，那么理论上，是否存在……‘零代价’的愿望？”
陈远停下脚步，思考了一下，摇了摇头：“绝对零代价可能不存在。就像在森林里，哪怕走最顺畅的路，也会消耗体力。但只要路径选得好，代价可以无限趋近于零，比如……让一朵云，在下一阵风来时，恰好变成某个形状。”他顿了顿，语气低沉下来，“但只要是干涉，无论多微小，似乎总会留下一点‘道痕’。只是有时候，微小到我们察觉不到罢了。”
就像他可能已经忘记了某个无关紧要的数学公式，或者某顿午餐的具体味道，只是自己还没发现。
林静点了点头，没有再问。
回到安全屋，陈远没有立刻休息。他打开周老给他的专用终端，开始如饥似渴地浏览那个“可能性模型库”。他知道了某种稀有昆虫的求偶声波可能与老旧桥梁的共振频率耦合；知道了特定股票的交易员在午餐吃了什么可能会影响其下午的判断；知道了历史上多次重大转折背后，那些看似微不足道却至关重要的“巧合”……
他就像一个在黑暗中摸索了很久的人，终于得到了一幅虽然残缺但方向明确的地图。前路依然艰难险阻，但至少，他知道该如何下脚了。
拯救世界，不仅仅需要勇气和决心，更需要极致的技术和……想象力。
他看着窗外模拟出的璀璨星河，心中第一次涌起了强烈的、主动的渴望——他要更快地掌握这种“编织术”，不仅要阻止量劫，更要尽可能地，保住名为“陈远”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