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端坐于上首主位,面色沉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
他目光扫过下方神色各异的妃嫔,最终落在皇后身上,声音不高,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朕自到行宫以来,便听闻了不少蛇伤人的事件。皇后……”他尾音拖长,带着明显的问责意味。
皇后立刻站起身,敛衽行礼,姿态恭谨却也不失一宫之主的沉稳:“臣妾管教不力,致使行宫屡生事端,惊扰圣驾与各位妹妹,请皇上恕罪。”
“你的确管教不力!”皇帝的声音陡然转厉:
“来行宫才多少日子?玉嫔流产,娴嫔受惊,如今更是险些一尸两命!还有年前纪氏那未出世的胎儿……怎么朕的妃子,只要怀有身孕,便不得安生?这究竟是意外,还是有人,存心不想让她们诞下朕的皇儿!”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目光如电,扫视全场,殿内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皇上息怒!”
皇后见状,毫不犹豫地屈膝跪倒在地,声音却依旧保持着镇定:
“纪氏一事早已查实,乃是其身边宫人受人指使,陛下您是知道的。至于玉嫔妹妹之前的事……”
她顿了顿,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皇帝身旁,状似虚弱斜倚在椅背上的叶瑜,又飞快地掠过眼神微有躲闪的皇帝,继续道:
“至于近日行宫内毒蛇频现,臣妾确已命内务府每日在各宫苑通道,墙角遍撒雄黄,并给各位妹妹都分发了装有白芷、丁香等物的驱蛇香囊,叮嘱随身佩戴。”
“只是……娴嫔妹妹身怀六甲,闻不得过于浓烈之气,她的碧玉轩内殿,为稳妥起见,确实未敢大量使用雄黄,只在院落墙角及窗下略有布置。”
“皇上,您是最了解臣妾的,”皇后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委屈与坦荡:
“臣妾若当真不愿娴嫔诞下龙胎,又何必日日派人嘘寒问暖,送去那么多名贵补品?”
皇帝静静听着,抚弄扳指的动作微微一顿,脸上的厉色稍缓,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你是皇后,朕自然是信你的。起来坐下说话吧。”
皇后这才谢恩起身,重新落座,脊背挺得笔直。
坐在皇后下首的周嫔,此时眼波流转,柔声开口,声音如春风拂柳:
“皇后娘娘仁厚宽和,治理后宫向来尽心尽力,阖宫上下姐妹无不感念娘娘恩德。娘娘品行高洁,是断然不会行此阴损之事的。”
她话锋轻轻一转,带着几分似是而非的劝说:“想来……这夏日炎炎,草木繁盛,蛇虫鼠蚁本就活跃。娴嫔姐姐处又因身孕之故,避蛇之物使用受限,说不定……这次的事,也只是一场意外呢?”
坐在稍末位置的昭才人闻言,秀气的眉毛微微蹙起,她先是担忧地望了一眼面色苍白气息微弱的叶瑜,继而忍不住开口,声音清亮却带着质疑:
“周嫔姐姐此言差矣!妾身来时,见宫人们个个惊慌失措,细细一问才知,这碧玉轩内外,竟足足搜检出十六条蛇!即便娴嫔姐姐宫中雄黄用得少些,可若非人为,怎会一夜之间聚集如此多的蛇?”
“天呐,十六条?!”金嫔带着她那口标志性的略显古怪的官话惊呼出声,帕子掩住了半张脸:“这碧玉轩莫不是成了蛇窟了?!”
位份低的妃嫔们也被这个数字骇住,忍不住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十六条……这也太骇人了!”
“定是有人存心要害娴嫔娘娘和龙胎……”
“说起来,既有避蛇的药,难道就没有……引蛇的药么?”
殿内一时充满了压抑的议论声。
“够了!”
皇帝冷喝一声,打断了众人的猜疑:“是意外还是人为,一审便知。方才在沁玉轩角门拿住了两个行迹鬼祟之人,带上来!”
随着皇帝一声令下,两名被反绑双手的宫女被太监押了上来,重重按跪在殿中央。
一个是年纪尚小,身形瘦弱的宫女,另一个则看起来普通平常。
叶瑜目光扫过,立刻认出那个小宫女正是她沁玉轩小厨房的人,前几日还因做了一道合她口味的甜汤而得过赏赐。
另一个却十分面生。
押送她们前来的,除了面色凝重的兰莺姑姑,还有皇帝身边的心腹太监文昌公公。
文昌公公上前一步,躬身禀道:
“回皇上,奴才已查明。这两人,一个是玉嫔娘娘小厨房的厨娘,名唤夏珠。另一个是周嫔娘娘宫中的洒扫宫女,名叫大喜。奴才已即刻派人去搜查这两人的住处,想必很快便有回音。”
文昌公公话音一落,殿内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这两个跪地的宫女身上。
那小厨娘夏珠早已吓得魂不附体,不待审问,便慌乱地咚咚磕起头来,带着哭腔喊道: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奴婢……奴婢什么都没做啊!”
她猛地转向叶瑜的方向,涕泪横流:“玉嫔娘娘!娘娘!皇上平日最疼爱的就是您了,求求您,求您看在奴婢尽心尽力伺候的份上,救救奴婢,说句话吧娘娘!”
皇后凤目微眯,怀疑的视线在叶瑜和夏珠之间逡巡,当即厉声喝道:“你这奴才,做了什么错事需要玉嫔来救?还不从实招来!若有半句虚言,立刻拖出去杖毙!”
夏珠被皇后的威势吓得浑身一颤,哭声哽咽,她惶惑地抬头看了看上首端坐的妃嫔们,最后目光还是死死锁在叶瑜身上,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又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逼迫着。
她断断续续的呜咽道:“奴婢……奴婢……玉嫔娘娘……您……”
周嫔此时柔柔开口,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引导:
“有什么话,直说便是。皇上和皇后娘娘皆在此为你做主。你想清楚了,只有将事情原原本本说清楚,你和你的家里人,或许才能有一条生路。”
听到家里人三个字,夏珠的身体几不可察的哆嗦了一下,脸上血色尽褪。
她像是终于被这句话压垮,或者说,被这句话指引,猛地俯下身子,额头抵着冰冷的地砖,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绝望,声音陡然拔高:
“奴婢招!奴婢全都招!是……是玉嫔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