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薄云,为京城的街巷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程央宁从凤鸣阁出来,直接登上马车,挑起车帘看向苍术。
苍术立刻将巴掌大的锦盒递过去,乖乖望着她,等待着被夸奖。
还没等她接过,一只修长的大手忽然伸来,将锦盒捞了过去。
“又得了什么好东西?”
洛祈川不知从哪钻了出来,一袭朱红色麒麟纹锦袍衬得眉目飞扬,嘴角噙着笑意。
他拿着锦盒,故意将苍术挤开。
真是巧了。
程央宁挑了挑眉,顺着他的话道:“你既抢了去,自己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洛祈川闻言,眼睛顿时一亮。
她竟不避讳他瞧她的东西!
他雀跃打开锦盒,盒内衬着玄色绸缎,里面躺着一支簪子和小巧的瓷罐。
那簪子并非奢华之物,素银质地,簪头雕琢一朵半开的玉兰,无过多缀饰。
洛祈川拿起簪子,得寸进尺道:“我帮你戴上瞧瞧?”
程央宁都让他打开锦盒了,帮忙戴个簪子不过分吧?
程央宁微微倾身,脑袋探出车窗。如瀑的青丝顺势垂落,在微风中轻轻拂动。
洛祈川立刻凑近了些,神色难得认真起来,试图将玉兰簪插入发髻间。
许是平日里舞刀弄枪惯了,还没做过这等精细活,手指不免有些笨拙,找不准位置。好不容易寻到一处,簪尖勾缠几根青丝,带得整个发髻微微松散。
洛祈川有些懊恼,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偷瞄着她的脸色,将簪子插入发间。
程央宁抬头之际,目光恰好与对面茶楼投来的视线撞个正着。
她早已察觉那道视线。
果然都是熟人。
她若无其事收回目光,朝洛祈川伸出手。
洛祈川指腹摩挲着光滑罐身:“这又是什么稀罕物?”
程央宁语气松快:“不过是姑娘家常用的香粉,香气清幽持久,你可想试试?”
洛祈川有些纠结。
他一个男子,怎么能用姑娘家的香粉?
若是传出去,脸面还往哪搁?
但若是拒绝,程央宁会不会觉得他很无趣?
他内心天人交战一番,勉强道:“你给我涂好看一点。”
程央宁接过小罐,屏住呼吸用指尖沾了少许粉末,在他鼻尖点了点。
这可不是寻常香粉,而是从天机阁寻来的“醉仙引”。
此物用西域曼陀罗花粉混合几种致幻草药制作而成,色白细腻,异香极淡。吸入后令人陷入昏睡,效力迅猛,但对身体无害。
正好拿洛祈川练练手。
洛祈川用鼻尖向前顶了顶,蹭着她指腹。
还没分辨出什么香气,一股眩晕袭来,眼前变得模糊,四肢脱力。
身子晃了晃,直接往旁边倒去。
身边小厮惊呼一声,连忙将人搀扶住,“小侯爷,小侯爷……”
程央宁取下簪子掩藏在袖中,起身下了马车,“你家主子精神头可真足,说睡便睡。”
“这马车先借你们用着,送小侯爷回府好好歇息,晚些把马车直接还到伯府便是。”
小厮看着身边不省人事的小侯爷,心中叫苦不迭。
小侯爷让他蹲在伯府门口两日,好不容易见到程四小姐,还被人药晕了过去。
醒来肯定会暴躁。
程央宁将东西交给浅夏,低声叮嘱:“仔细收好了。”
她抬眸望向对面茶楼投来的视线,如同无形的丝线牢牢系在她身上。
“你俩不用跟着我,去周围转转,想吃什么买什么。”
雅间静谧,空气中浮动着清雅的檀香。临窗一张木茶案上摆放着白瓷茶具,茶水微凉。
梁青礼坐在窗边,薄唇紧抿。
眼前每一个画面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心尖上,滋生出扭曲的痛楚。
礼礼心思玲珑,身边不乏倾慕者,她本就不属于任何人,他也无权干涉。
可他心里还是极其不甘。
明明是他先遇见的礼礼,先了解礼礼的一切。如今瞧见礼礼对旁人亲近,只觉得胸腔里最珍贵的东西正在被人硬生生剜走。
他一遍遍告诫自己要克制,要维持风度,可那股患得患失的恐慌,如同沼泽般将他越陷越深。
他害怕有朝一日,礼礼将他当作一件旧物般丢弃。
他很想将礼礼牢牢锁在身边,让礼礼眼底只剩下他一人,但又恐惧那样的禁锢会彻底失去他的礼礼。
心底极致的矛盾快要将他撕裂,眼眸深处翻涌着近乎偏执的暗流。
他不会伤害礼礼,甚至舍不得对礼礼说一句重话,心中所有的不安与不甘向内吞噬。
直到窗外身影消失,梁青礼才收回视线,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吩咐福安:“去告诉表公子,我忽然身体不适,琴艺之事改日再议。”
今日他本不该在此,有位表弟约他到此讨教几个疑难指法。
福安面露难色:“世子,这个时辰表公子怕是要到了。”
梁青礼目光锁向门口:“便说我今日不想见他。”
福安应了声,转身去开门,忽然面色一喜:“礼礼姑娘来了。”
怪不得世子不让表公子来,原来是刚才瞧见了礼礼姑娘。
程央宁刚踏入雅间,腕骨处一股力道直接将她带了进去,跌入满是清冽药香的怀抱。
福安识趣关上门。
梁青礼双臂收紧,将额头埋进她颈窝,贪婪地吸取着幽香。
声音从颈侧闷闷传来,带着几分哀求意味:“礼礼,让我再抱一会。”
仿佛只有这样拥抱着礼礼,感受着周身的温度,他才能平息心中的恐慌。
不知过了多久,梁青礼汲取到虚幻的安宁,掐着她腰肢将人抱到门口靠墙的矮几上。
他站在她面前,理了理略显松散的发髻,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他垂眸,撞进她眼底。
那双总是清冷沉静的眼眸,此刻泛着红晕,里面盛满了压抑的痛苦。
声音沙哑得厉害:“……礼礼,明明是我先遇到你的。”
在正阳时,他幻想了许多。
他幻想过三书六礼,凤冠霞帔,将礼礼风风光光迎进门;幻想过每日清晨为礼礼执笔描眉;幻想过日后与礼礼生儿育女,教他们读书习字……
但他想的最多的,是让自己一定要活得久一些,再久一些。
这具破败的身子,是他最深的自卑与恐惧。
他不敢想象,若自己先她而去,留礼礼独自在这世间哀伤,心口便疼得喘不过气。
他得活着,必须活得长久。
他自觉门第清贵,府中后宅简单,礼礼日后嫁过来,根本不会受内宅之苦。
可自正阳归来,礼礼变了。
礼礼像一片抓不住的云,看似近在眼前,却总在他以为触手可及时悄然滑走。
她身边出现的那些人,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
庄子里的宁静时光,仿佛是老天觉得他孤苦,给他营造的一场虚幻梦境。
梦醒来,礼礼离他越来越远。
那种即将失去的预感,像冰冷的藤蔓日夜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梁青礼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礼礼能不能多看看我?”
语气里带着卑微的祈求。
他自嘲般地低语:“我知道我这样不对,不该要求礼礼为我做些什么,更不该妄想约束礼礼的行径。”
“可我实在控制不住,我看到你与旁人亲近,这里便像是被撕开了一般,难受得很。” 他捂着自己胸口,坦诚诉说着自己的不堪与痛苦。
程央宁仰起头,脖颈拉出优美弧线。
在正阳时,他们两人朝夕相处,只差一层窗户纸没有捅破。但捅不捅破,似乎也没什么分别。
直到那个光怪陆离的梦来临。
在知道梁青礼的身份后,更加证实了梦境的真实性,浑身寒意彻骨。
她不信自己会走到梦中的结局,但不可能不怕。
她不可能赌梁青礼对她的爱,更不可能赌他日后不会像梦中那般对她。
她信的,只有她自己。
离开前,她放火烧了曾住过八年的庄子,亲手将最初选择的归宿从心底抹杀。
各自安好,互不干涉。
那是她当时能做的最大让步。
回京之后,她一步步走来,发现许多事情因她的干涉早已经偏离了梦中的轨迹。
梁青礼对她而言,是自救棋局中舍弃的第一步。将所有情意一夜之间统统扔掉,来掩饰当时的无措与恐慌,把自己拉到断情绝爱的路上。
她不需要爱,也不信情。
从前不信,现在也不信。
能靠得住的,只有她自己。
现在想来,在正阳那段日子,是她心灵最干净的时候。
她轻声问:“要如何,你才能好受一些?”
梁青礼怔住了。
他想要的太多了,想要礼礼满心满眼只有他一人;想要礼礼与他们都断绝关系,只待在他身边……
但他不敢说出口。
他怕看到礼礼厌恶的眼神。
见他沉默,程央宁眼底闪过极淡的流光,带着试探问:“如果让你亲亲我,你会不会好受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