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的声音,撬开了苍术刻意尘封的记忆。
他自幼无父无母,被走南闯北的镖师收养。养父在镖局威望很高,教他习武,带他走镖,闯遍天南海北。
走镖的日子虽然辛苦,但养父怀里总会揣着烧鸡或者牛肉,偷偷塞给他吃。
后来,前朝政治腐败,皇帝沉迷酒色,宠信奸佞。朝廷横征暴敛,税赋一年比一年重,贪官污吏层层剥削,导致各地民不聊生。
盗匪如同雨后春笋,剿之不尽,商路变得极其危险,镖局的生意也跟着一落千丈,根本无镖可保。
偶尔接到的单子,也多是替那些贪官污吏运送搜刮来的民脂民膏,或是输送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养父性子直,常常为此唉声叹气,喝着闷酒,痛骂朝廷无道,害得他们这些凭本事吃饭的人也快活不下去。
最后一次走镖,他们护送珍贵药材途经一个州府,当地知府的儿子看中了镖局里一匹难得的骏马,强行索要未果,便诬陷镖局夹带私盐,意图谋反,勾结守城官兵,强行扣下全部货物和镖车,还将几位镖师抓进了大牢。
养父为了救人,散尽金银打点,才将人捞出来,但镖局声誉扫地,人心惶惶,加上世道实在太乱,无奈只能解散。
镖局解散时,他十三岁。
养父带着他,开始了颠沛流离的生活。他们只能接一些零散危险的小活,时常饥一顿饱一顿。
记忆中香喷喷的肉味早已经走远,连馒头他都觉得渴望。
养父年事已高,加上心中郁结,很快一病不起。
最寒冷刺骨的冬天,他们栖身在一座残破不堪的土地庙里,养父咳得撕心裂肺。
为了给养父抓药,他当掉了所有能当的东西,甚至包括养父传给他的一把贴身短刃,换来的几副药根本无济于事。
安葬养父后,为了偿还治病时欠下的银子,他才入了伯府当护卫。至少在这里,他能有一处遮风避雨的角落,能每天吃上饱饭。
后来,当天机阁的人多次寻到他,言之凿凿说他是前朝贵妃遗孤的时候,他内心极度抗拒,甚至感到耻辱与愤怒。
他不想承认,更不愿承认,导致镖局解散,害得养父贫病交加,最终含恨而终的罪魁祸首,是他的生父。
他宁愿自己是个孤儿。
刚才小姐说“大魏百姓需要太平”时,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他心上。
小姐说得对,治国需要的是让天下安稳的才能,不是血脉。
苍术脑中万千思绪翻涌,最终化为一片清明。他抬起头,望向端坐在光影中的少女。
“小姐说的对。”
程央宁正要开口,耳边似乎捕捉到持续不断的“滴答”声,顺着声音凝神望去。
屋内烛火晃动,在朦胧的光线下,一道深红色血液沿着他的掌心纹路,从指尖一滴滴坠落,砸在地面上,晕开一小圈暗红。
她微微颦眉:“你的手怎么受伤了?”
苍术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这才隐隐察觉肩上刺痛。他下意识想将手缩回身后,却被少女专注而担忧的目光定住。
他抬起头,看着她微蹙的秀眉,心中莫名一紧。
他不喜欢看到小姐蹙眉的模样,不想让小姐忧虑。他喜欢看小姐展露笑容,如同春日暖阳般。
苍术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嘴唇,老实交代,声音低低的,带着认错般的乖顺:“不是手,是肩上。”
“方才在院子里守着的时候,我怕小姐不舍得罚我,便给了自己一刀。”
程央宁:?
什么歪理?
她身体微微前倾:“肩上?伤得重不重?”
苍术眸光有些呆滞。
小姐是在关心他吗?
还没来得及细想,耳边继续传来声音:“你把衣裳脱了,让我看看。”
苍术一怔,膝盖几乎是下意识往后挪了些,身体微微后仰,仿佛要避开什么似的。
这怎么可以?
他只是个下人,赤身露体让小姐查看伤口,成何体统?
程央宁将他的窘迫看在眼里:“怎么,怕我占你便宜?”
苍术立刻抬头,脸上红得要滴出血来,声音发颤:“我怕唐突了小姐。”
程央宁勾唇:“我不在乎这些虚礼。再说了,你现在是我的人,我关心你的伤势,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说罢,她径直站起身,裙裾微动,往里屋走,“我去拿药,你自己把衣裳脱了。”
苍术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有些受宠若惊,又有些呆愣。
小姐竟然要为他上药?
小姐金枝玉叶,怎么能为他上药?
这就是当小姐朋友的待遇吗?
程央宁走到内室,从抽屉里拿出小巧瓷瓶和细白棉带,转身时,见苍术依旧跪在原地,呆呆望着她。
耳根红得透亮。
她觉得好笑,坐在旁边的软榻上,“还愣着做什么?过来。”
苍术被耳边声音惊醒,慌忙从地上站起身,垂着眸一步步走到内室,蹲在她面前。
忽然,一抹细腻触感毫无预兆压在他唇上,带着似有若无的馨香。
是小姐的指尖。
烛光下,他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像极了受惊的小兽,眸子里映出少女的身影。眼神里没有丝毫杂质,只剩下不知所措。
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涨红,连脖颈都染上了一层绯色。
嘴唇想张开,察觉指腹顺着缝隙要滑进他嘴里,又迅速紧抿,生生把纤细手指拒之门外。
程央宁嘴角勾笑,轻轻吐出两个字:“张开。”
苍术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思绪都被唇上触感剥夺,唇瓣张开的一瞬间,指腹抵住了他下齿。
紧接着,一个带着酸甜的东西被灵活推入他口中,恰好放在他舌面上,舌尖顺势一卷,一抹酸意在味蕾炸开。
他眯了眯眼,酸得几乎要打个激灵。酸味散去之后,才缓缓泛起蜜糖的回甘。
他怔怔用舌尖感受着东西的轮廓,这才察觉小姐塞进他嘴里的是一枚青梅脯。
程央宁瞧他被酸得微微蹙眉的模样,眼中笑意漾开,轻声问道:“甜不甜?”
苍术咽下因酸意而泛滥的津液,虔诚回答:“甜,很甜。”
程央宁眼波流转,尾音上扬:“你可真是个小骗子,这青梅脯酸得牙根发软,怎么会是甜的?”
苍术眼神清澈见底,声音因含着果脯有些含糊:“小姐喂的,很甜。”
程央宁见他乖得很,摸了摸他脑袋,眼尾微挑:“先把衣裳脱了,乖乖上药。若是表现好,我再喂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