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兴县的调查在暗中紧锣密鼓地进行。周算盘与吴愣子联手，将长兴县近五年关于春笋乃至其他几种地方土产的折色、采买账目翻了个底朝天。
陈平则在整理过程中，发现了几笔去向模糊的“车马脚费”和“仓廪整理费”，数额不大，却恰好与申报浮价的盈余部分隐隐吻合。
“他们做得很小心，”周算盘指着账目上一处细微的勾连，“浮价所得，并非直接落入孙敬或某个具体官员囊中，而是通过这几项模糊的支出项目，辗转流入了一个名为‘长兴文萃会’的士绅联谊组织。而这个文萃会，近半年的主要开销，是资助了几位生员赴京赶考，以及……在江宁府购置了一处不小的别院。”
“别院在谁名下？”沈涵问。
“明面上是一个江宁富商，但顺着钱款最终流向摸查，与江淮粮行公会的一位大理事有关联。”吴愣子补充道，“而且，我们核对过，那几位受资助的生员，其中一人的座师，正是胡惟庸门下的一位清客。”
线索如同散落的珍珠，被稽核处一根无形的线渐渐串起。虽然还未直接指向胡惟庸，但这条由地方官吏、士绅团体、行会势力乃至隐约连接到胡党清客的链条，已经初具轮廓。
“继续查，拿到更确凿的银钱往来凭证，尤其是那个别院的真实归属，以及生员与胡党清客之间更具体的联系。”沈涵下令，“动作要快，在我们‘钓鱼’的消息完全扩散开之前。”
他有一种预感，胡惟庸的反击不会等待太久。
果然，两日后，毛骧亲自来访，脸色有些凝重。
“沈老弟，你这边放的饵，好像引来不止一拨人。”毛骧屏退左右，低声道，“我的人发现，除了我们在查长兴县，还有另一股人马也在暗中打听孙敬和那个‘长兴文萃会’。”
“什么人？”沈涵心头一紧。
“像是宫里的人。”毛骧压低了声音，“内官监的。”
沈涵目光一凝。内官监！之前户部漕运案就牵扯到内官监的太监，如今他们再次出现，是巧合，还是胡惟庸已经说动了宫中的力量介入？
“他们意在何为？”
“目前看，像是在……保护。”毛骧语出惊人，“他们似乎在暗中抹掉一些痕迹，警告了几个可能开口的小吏。动作很隐蔽，但我的人对宫里那套手法熟得很。”
保护？沈涵瞬间明白了。胡惟庸不仅察觉了钓鱼计划，还顺势利用了宫中内应。如果让内官监的人先一步将关键证据销毁或遮掩，甚至反咬一口说稽核处诬陷，那沈涵不仅钓不到鱼，还可能被拖下水。
“好一个将计就计！”沈涵冷笑，“他想让我们以为抓到了尾巴，实际上却把尾巴变成了刺。”
“还有更麻烦的，”毛骧继续道，“你让我查的那个钱有禄和常小旗……常小旗确实是锦衣卫的暗桩，但他与钱有禄的接触，是奉了上面的命令，定期从钱有禄那里获取一些市井消息，尤其是关于粮行公会和漕帮的动向。据他说，钱有禄此人，背景可能比我们想的还复杂，他似乎……也偶尔向宫里递些消息。”
钱有禄，一个米商，竟然同时与锦衣卫和宫内都有若有若无的联系？他到底是谁的人？还是说，他只是一个在夹缝中求生存，多方下注的墙头草？
就在这时，赵四匆匆入内，递上一封没有署名的拜帖，帖子上画着一个简单的三叶草图案。
“来人还在门外，说主人邀沈大人明日午时，于城外栖霞山红叶亭一叙。”
沈涵与毛骧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诧。
胡惟庸……或者说三叶草标记背后的核心势力，竟然直接找上门了？这是摊牌？还是又一个陷阱？
“看来，他们是觉得吃定我们了。”毛骧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我去安排人手。”
“不，”沈涵抬手阻止，他盯着那三叶草标记，脑中飞速权衡，“他们既然敢直接邀约，必有依仗。硬碰硬未必能占到便宜。而且，我也想听听，他们到底想说什么。”
他看向毛骧：“毛兄，你的人在外围布控，确保退路即可。既然对方划下了道，我总得去会一会。看看这螳螂之后，究竟站着怎样的黄雀。”
毛骧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小心为上，我会让人盯死栖霞山周围，一只鸟飞出去我都知道。”
送走毛骧，沈涵独自在堂内踱步。长兴县的调查受阻，钱有禄身份成谜，宫中势力若隐若现，如今对方又直接邀约……局面似乎正在向不利于他的方向倾斜。
但他眼中并无惧色，反而燃起更盛的斗志。压力越大，说明他越接近核心。胡惟庸越是动用各种手段，越证明这条“经济命脉”对他的重要性。
他走到窗前，看着窗外摇曳的树影，仿佛看到了无数双在暗处窥视的眼睛。
“红叶亭……那就去看看，是秋风扫落叶，还是红叶能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