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四在镇守衙门前那一跪,如同在宣府这潭表面平静的死水里投下了一块巨石。民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虽不敢明着指责,但那一道道投向衙门的目光,那窃窃私语中传递的“军爷杀人越货”的故事,都像无形的鞭子,抽打着镇守衙门和王千户的神经。
冷处理显然无法平息事态了。
当天夜里,客栈周围的眼线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增加了,而且气息更加彪悍,带着毫不掩饰的戾气。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压抑。
“大人,他们这是要狗急跳墙了。”吴愣子忍着肩伤传来的阵阵疼痛,握紧了铁尺。他虽然受伤,但感知依旧敏锐,窗外那些不加掩饰的监视目光,如同黑夜中饿狼的眼睛。
沈涵站在窗边,透过细微的缝隙观察着外面影影绰绰的人影,神色冷峻。匿名纸条的警告应验了。对方选择了最直接,也是最危险的方式——物理清除。
“赵四,东西都准备好了吗?”沈涵头也不回地问。
“准备好了!”赵四从床底下拖出几个沉甸甸的包袱,里面是早已备好的石灰粉、绊索,还有几把磨得雪亮的短刃,“娘的,想玩硬的,老子奉陪到底!让他们尝尝俺老赵除了喷嚏,还有别的‘干货’!”
他的冷幽默此刻带着一股豁出性命的狠劲。
沈涵估算了一下时间,毛骧接到消息再做出反应,最快也需要一天。而对方,恐怕不会给他们这一天时间。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沈涵转过身,目光扫过屋内众人,“客栈目标太大,一旦被围,就是死地。我们必须主动转移,化明为暗。”
“转移?去哪里?”赵四问。
“去最危险,也最安全的地方。”沈涵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去野狐沟附近。”
众人皆是一愣。刚刚从那里死里逃生,现在又要主动送上门?
“大人,这……”连吴愣子都有些不解。
“灯下黑。”沈涵解释道,“他们绝对想不到,我们刚被从野狐沟赶出来,还敢再回去。而且,只有靠近那里,我们才能接应毛骧派来的人,也才能找到机会,拿到更致命的证据。”
他顿了顿,补充道:“更重要的是,我想亲眼看看,那支在关键时刻救了老吴的冷箭,到底来自何方神圣。”
计划既定,立刻行动。众人换上早已准备好的、更适合夜间行动的深色衣物,将必备的物品打包。吴愣子虽然行动不便,但坚持自己行走,不肯成为累赘。
子时前后,正是人最困倦之时。沈涵打了个手势,赵四悄悄打开后窗,先将几个包袱用绳索垂下,然后一名护卫率先滑下,警惕地观察四周。确认暂时安全后,沈涵、吴愣子等人依次悄无声息地滑落至客栈后巷。
几乎在他们落地的瞬间,黑暗角落中就传来一声低沉的呼哨——盯梢的人发现了!
“走!”沈涵低喝一声,众人按照事先规划好的路线,一头扎进客栈后方错综复杂的小巷中。
身后立刻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和压低的呼喝:“他们跑了!追!”
“分头追!别让他们溜了!”
黑暗的小巷成了追逐的战场。沈涵等人凭借对地形的初步熟悉和赵四提前摸清的几条隐蔽路径,拼命穿梭。吴愣子咬牙忍着剧痛,速度竟也不慢,那名受伤的护卫在一旁搀扶着他。
追兵显然对地形更为熟悉,而且人数众多,如同跗骨之蛆,紧紧咬着不放。好几次,对方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巷口,逼得他们不得不临时改变方向。
“这样不行!甩不掉!”赵四喘着粗气,回头看了一眼越来越近的火把光芒。
就在这时,前方巷口突然转出三四条黑影,堵住了去路!
前后夹击!
“他娘的,跟你们拼了!”赵四眼睛一红,抽出短刃就要上前。
千钧一发之际,侧上方屋顶突然传来几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响动!
“咻!咻!咻!”
数点寒星如同鬼魅般射下,精准地没入前后堵截的追兵身体!那些追兵甚至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便如同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纷纷软倒在地,火把掉落在地,发出滋滋的声响。
又是冷箭!
沈涵心头剧震,猛地抬头向屋顶望去,只见一个模糊的黑影如同大鸟般一闪而逝,融入更深的黑暗中,速度快得惊人。
“走!”来不及多想,沈涵低喝一声,趁着这短暂的混乱,带领众人迅速穿过原本被堵住的巷口,向着镇外野狐沟的方向狂奔。
这一次,身后的追兵似乎被那神出鬼没的冷箭震慑住了,追赶的势头明显一滞。
一行人不敢停留,借着夜色的掩护,终于有惊无险地脱离了宣府镇的范围,隐入了镇外荒凉的山野之中。回头望去,宣府镇的灯火在远处如同微弱的星光,而他们刚刚逃离的,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灭口围杀。
“大人,刚才……”赵四心有余悸,看着沈涵。
沈涵望着冷箭射来的方向,眉头紧锁:“两次了。这人到底是谁?为何要帮我们?” 是友,为何不现身?是敌,为何要射杀王千户的人?
这北疆的谜团,随着这神秘的第三方介入,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先不管是谁,这份情,我们记下了。”沈涵收回目光,看向远处黑暗中野狐沟的轮廓,“现在,我们去那里。看看这条被逼急了的狗,到底在窝里藏了多少见不得光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