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钉在门上的箭矢和“适可而止”的短笺,如同一声尖锐的警哨,非但没有让沈涵退缩,反而让他更加清晰地认识到对手的焦灼与底线。
这不再是官场常见的软钉子或舆论施压,而是赤裸裸的威胁。
稽核处内外的气氛瞬间绷紧。毛骧闻讯后,立刻加派了锦衣卫好手,明暗两线护卫衙门与沈涵等人的安全。
吴愣子更是将铁尺时刻别在腰间,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靠近衙门的陌生面孔。
然而,沈涵并未被这威胁打乱阵脚。他深知,此刻退缩,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稽核处刚刚树立的威信也会荡然无存。唯一的生路,便是以更快、更猛烈的进攻,将对手彻底击垮,让任何潜在的报复都失去意义。
他将自己关在书房,结合周算盘汇总的官店账目疑点、赵四带回的地下钱庄暗账,开始起草一份措辞极其严厉、证据链无比清晰的奏章。
他没有过多渲染威胁,只是将一桩桩、一件件贪墨、洗钱、利益输送的铁证,如同冰冷的砖石,层层垒砌,构建出一座无可辩驳的罪证之塔。
奏章的末尾,他写道:“……臣奉命稽核,唯数据是依,唯律法是循。今证据确凿,蠹虫显形,若因其恐吓威胁便裹足不前,则国法何在?朝廷威严何存?稽核之设,意义尽失!臣恳请陛下,乾纲独断,肃清奸佞,以正朝纲!”
他没有直接点出那几位暗账中涉及的中高阶官员和宗室的名字,而是将这份更详细的名单,另附密折,通过毛骧的渠道直送御前。这是给朱元璋留下权衡和处置的空间,也是保护自己的一种策略。
奏章与密折送出的那一刻,沈涵感觉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能做的已经做完,剩下的,便是等待那至高无上的裁决。
等待是煎熬的。京城表面平静,水下却暗流汹涌。都察院那位“清直”的御史忽然称病不出,户部那位郎中也变得异常沉默。宫中关于贵妃亲戚的传言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一种山雨欲来前的死寂笼罩着相关各方。
三日后的深夜,沈涵仍在衙署翻阅文书,一盏孤灯,映照着他沉静而坚定的侧脸。
忽然,窗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叩响。
沈涵心中一动,沉声道:“何人?”
窗户无声无息地滑开一道缝隙,一张熟悉的面孔一闪而过,是阿七!他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低声道:“风紧,扯乎。”说完,不等沈涵回应,窗户再次合拢,人影已然消失。
阿七的警告,让沈涵心中一凛。这是在提醒他,对手可能要做最后一搏,甚至可能动用极端手段。
几乎就在阿七消失的同时,衙署外传来一阵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以及甲胄碰撞的铿锵之声!紧接着,是毛骧那熟悉而洪亮的声音:“奉旨,接管稽核处防卫!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
来了!陛下的回应来了!
沈涵猛地站起身,推开房门。只见衙署院落内外,已然被一队队盔明甲亮、煞气森然的宫廷禁卫所接管,火把将四周照得亮如白昼。毛骧按刀而立,对他微微颔首。
这意味着,陛下不仅看到了他的奏章,更用最直接的方式,表达了对他的支持与保护!那无声的旨意,比任何褒奖都更有力量。
翌日,朝会之上,波澜不惊。朱元璋并未就官店案发表任何言论,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
然而,退朝之后,数道中旨却以惊人的速度发出:
户部那位曾忧心忡忡的郎中,调任闲职;
都察院那位清直的御史,外放偏远州府;
宗人府传出消息,某位宗室郡王“行为不谨”,被罚俸禁足;
而永丰、广储、利通三家塌房,被直接抄没,其非法所得充入国库,相关涉案吏员,按律严惩,流放的流放,下狱的下狱。
没有大规模的血腥清洗,没有牵连甚广的朝堂震荡,但所有参与其中的人都明白,这是一场精准而彻底的清算。陛下用沉默的方式,认可了稽核处的调查结果,并用他独有的、不容置疑的权威,为这场风波画上了一个句号。
稽核处再次证明了它无可替代的价值,以及陛下对其毫无保留的支持。
风波过后,沈涵独自站在衙署院中,秋日阳光洒落,带着一丝暖意。他知道,自己又闯过了一关。但他更清楚,经此一役,稽核处和他本人,也彻底站在了所有潜在利益集团的对立面。
前方的路,不会因为一次胜利而变得平坦。
他抬起头,望向湛蓝的天空,目光仿佛穿透云霄。
他低声自语,“刀越利,握刀的手,就越要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