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黑衣人再次递来的纸条,像一块投入静湖的石头,在沈涵心中漾开层层涟漪。
“高福乃弃子,真枢在茶库,速查‘雨前龙井’之异。” 这信息直接否定了他们刚刚找到的突破口,却指向了一个更具体、也更危险的方向——西苑茶库。
“大人,这……”王砚看着纸条,面露迟疑,“黑衣人之言,可信否?若高福真是弃子,那我们此前调查,岂非尽在对方算计之中?”
沈涵默然片刻,指尖轻轻敲击桌面。稽核处值房内,灯火摇曳,映照着他沉静的侧脸。
“虚实相间,方能惑敌。高福这条线不能完全放下,但黑衣人所指,也必须查证。
对手在暗,我们在明,任何线索都不能轻易放过。” 他抬起眼,看向骆刚,“西苑茶库,尤其是‘雨前龙井’,必须查清楚。”
骆刚面露难色:“大人,茶库不比别处,进出管理甚严,尤其是贡茶,皆有定例,记录在册。
我们的人很难长时间逗留,更别提开箱查验了。”
“明着查不行,就想办法暗着来。”沈涵沉吟道,“茶库每日需向各宫苑分送茶叶,这便是机会。想办法弄清楚,‘雨前龙井’主要送往哪些宫苑?消耗速度如何?与往年相比,有无异常?还有,茶库的库存记录、领取记录,想办法弄一份副本出来。”
王砚闻言,思索道:“茶库账目也归内官监管辖,但独立核算。下官或可以核对宫中用度名义,调阅其大致记录,但详细出入库单目,恐非易事。”
“不必强求详细单目,先摸清大体流向。”沈涵道,“重点是,有没有哪处宫苑,领取的‘雨前龙井’数量远超其正常用度?或者,领取记录与实际情况明显不符?”
任务再次分派下去。接下来的两日,稽核处与蒋瓛手下的锦衣卫密切配合,明面上继续维持着对典籍库、御用库等处的“常规”核查,暗地里,无数双眼睛都聚焦在了西苑那片看似平静的茶库上。
次日午后,王砚带来了从内官监那边获取的茶库大致记录。
“大人,初步看来,西苑茶库‘雨前龙井’的支出,并无太大异常。各宫苑按份例领取,记录清晰。”王砚将一份抄录的清单递给沈涵,“唯有……宁和宫郑太妃处,近三个月来,领取的‘雨前龙井’数量,比份例定额多了约三成。记录上备注的是,太妃近来颇喜此茶,故有加赐。”
“加赐?”沈涵目光一凝,“可有陛下或皇后特批的手令记录?”
“问过了,说是陛下偶有口头恩赏,并未每次皆行文记录。”王砚低声道,“此事可大可小,仅凭此点,难以作为证据。”
皇帝口头恩赏,这理由几乎无懈可击。沈涵眉头紧锁,难道线索到这里又断了?
就在这时,骆刚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脸上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
“大人,有发现!”骆刚灌了一口凉茶,急声道,“我们买通了一个负责给各宫送茶叶的小火者。据他透露,送往宁和宫的‘雨前龙井’,每次的包装都似乎格外严实沉重一些。而且,接收茶叶的,并非宁和宫普通的宫人,多是郑太妃身边那位姓钱的老嬷嬷亲自接手,从不假手他人。”
“包装沉重?”沈涵捕捉到这个细节,“同样的斤两,包装不同,手感确有差异。但茶叶本身,轻重差别不大……”
“还有更奇怪的,”骆刚压低声音,“那小火者有一次无意中听到钱嬷嬷对底下人叮嘱,说‘库里的旧箱子务必看好,莫要受了潮气’。他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来,茶库重地,防潮本是常事,为何特意叮嘱‘旧箱子’?而且,我们的人暗中观察,发现茶库后院靠近墙根的一处旧库房,似乎夜间偶有动静,但白天看去,又一切如常。”
旧箱子?夜间动静?结合“雨前龙井”的异常领取和特意叮嘱……
沈涵脑中灵光一闪,猛地站起身:“我明白了!茶叶本身或许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包装!”
“包装?”王砚和骆刚皆是一怔。
“对!”沈涵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如果,他们利用封装‘雨前龙井’的罐子、箱子,夹带别的东西呢?比如……盐铁?或者更小的军械零件?茶库每日往来各宫,运输频繁,是最不容易惹人怀疑的渠道!那些‘旧箱子’,可能就是用来夹带私货的!”
此言一出,王砚和骆刚都倒吸一口凉气。利用贡茶运输网络夹带违禁品,这想法太过大胆,却也恰恰解释了为何线索总与茶库相关!
“查!”沈涵斩钉截铁,“骆刚,想办法确认那些‘雨前龙井’包装的异常!必要时,可以冒险取样!王砚,立刻核对茶库近一年来所有陶瓷罐、木箱等包装物的领取和消耗记录,看看有无无法对应之处!”
“是!”两人齐声应道,神情肃然。
沈涵走到窗边,望向西苑的方向。茶香袅袅之下,隐藏的竟是如此惊人的秘密。这“雨前龙井”的清香,恐怕浸透着的是谋逆的毒药。
然而,就在稽核处紧锣密鼓地调查茶库之时,一场针对沈涵本人的危机,也已悄然酝酿。
是夜,一份参劾沈涵“倚仗圣宠,稽查过苛,扰乱宫禁,窥探帝踪”的密折,被悄无声息地递到了朱元璋的御案之上。署名者,是几位平日里并不起眼的御史言官。
递送密折的通道,恰恰经过了内官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