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传来的拳风呼啸,如同一头不知疲倦的猛兽在低沉地咆哮,规律而沉重,为这个逐渐沉入静谧的夜晚增添了一抹肃杀的背景音。
我的手还放在doro柔软的粉色头发上,轻轻抚摸着,感受着那份独有的、令人安心的触感。
然而,她接下来的话,却让我的指尖微微一僵。
那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孩童般的迟疑与困惑,却像一根无形的针,精准地刺入了我古井无波的心湖。
“人~……你最近……变得好冷漠。”
她从我的怀里抬起头,那双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眸倒映着我的模样,里面有我从未见过的陌生感,“我……有点不认识你了。”
我的动作停顿了。
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在这一瞬间失去了声音,只剩下她轻柔的话语在我的脑海中回响。
冷漠?
心如铁铸?
我审视着自己的内心,那是一片广阔而寂静的荒原。
自从融合了圣人之骸,在茧中经历三个月,我便习惯了从一种超然的、近乎非人的视角去观察这个世界。
凡人的喜怒哀乐,于我而言,确实如同风吹过草地,虽能看见,却难以感同身受。
班大地的痛苦,龙擎天的激动,网络上的喧嚣……这一切,都只是风景。
“虽然……虽然你还是一样对我好,也对圆头好……”
doro的小手抓得更紧了,似乎是怕我生气,“但是对其他人……你好无情。以前的你,明明还会开玩笑,会做鬼脸,还会……心软的。可是现在,他们都好怕你。”
她的话语里,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委屈和恐惧。
是啊,以前的我。
那个在福利院、桥洞下挣扎求存的少年,那个在武侠世界里为了活下去而步步为营的穿梭者。
那时的我,会因为一点小小的善意而动容,也会因为doro的笑容而发自内心地感到快乐。
可那份柔软,在那条布满荆棘与骸骨的强者之路上,早已被磨砺得所剩无几。
力量的每一次增长,都伴随着一部分人性的剥离。
这是等价的交换,是通往至高之境无法避免的代价。
我以为我将这一切隐藏得很好,至少在doro面前,我依旧是那个可以任她撒娇的“人~”。
但我忘了,她的心灵,比世界上任何探测器都要敏锐。
我缓缓地收回手,将她小小的身子更紧地拥入怀中,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头顶。
后院的拳声依旧,一声声,仿佛在拷问着我的灵魂。
我沉默了许久,久到doro都以为我不会回答,开始在我怀里不安地扭动时,我才终于开口,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轻柔,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doro,”我轻声说,“你看院子里的那棵树。”
我指的是院角那颗粗壮的欧润吉树,它枝繁叶茂,在夜色中如同一把撑开的巨伞。
“想要长得最高,看得最远,就要把根扎得最深,树干变得最坚硬。这样,无论多大的风雨,都无法将它撼动。”
我顿了顿,用最简单的比喻,尝试向她解释这背后残酷的法则:
“我也是一样。为了能一直保护你,保护我们现在拥有的一切,我就必须变成最坚硬、最强大的存在。坚硬的东西,可能……看起来就会有点冷。”
我不知道她能否听懂,这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温柔的解释了。
我松开她,捧起她的小脸,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但是,你要记住。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我对你,永远都不会变。”
说完,我低下头,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印上一个吻。那是我无声的承诺,是我在这条冰冷的道路上,为她保留的、最后也是唯一的温度。
这本是我能给予的最确凿的承诺,却在触及她额头的瞬间,被她决绝的摇头所击碎。
那轻柔的、固执的抗拒,比世上任何神兵利器都要锋利,瞬间剖开了我用力量与淡漠铸就的坚硬外壳,让我感觉到了一丝久违的、近乎刺痛的无措。
她嘟着嘴,那双映着我影子的纯净眼眸里,写满了不愿妥协的执拗。
“我不要!”
她的话语带着哭腔,像一只被抛弃的小兽,用尽全身力气发出控诉,“我不要你变成大树!我喜欢以前的‘人~’!他会使坏,会不懂规矩,但他会笑,会心软……不是现在这样,像一块冰。”
她的小手用力地推着我的胸膛,那力道微弱得可以忽略不计,却仿佛有万钧之重,压得我有些喘不过气来。
“我想抱抱那个被铁链锁住的……可怜的男孩……”
“可怜男孩……”
这四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我寂静如死海的心灵深处轰然炸响。
尘封的记忆闸门被瞬间冲开,那个在福利院角落里瑟瑟发抖、在街头为了半个馒头而与野狗争食的瘦弱身影,那个濒死之际被一抹粉色从深渊中拉回的无助少年……
那个我用尽全力想要埋葬、想要超越的过去,被她如此轻易地、赤裸裸地挖了出来。
原来,我自以为是的坚不可摧,在她眼中,不过是层层叠叠的铁链,而锁在最深处的,依然是那个可怜的、需要被拥抱的自己。
我第一次感到了一种无力感。
这种感觉,比面对SS级巨兽时更让我心慌。
我能一拳轰碎山峦,却无法抹去她眼中的悲伤。
我能无视全世界的敬畏与恐惧,却无法抵挡她一句发自内心的呼唤。
院子里传来的拳声依旧激烈,班大地正在我为他铺设的强者之路上挥洒汗水,可指引这条路的我自己,此刻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我为她选择的道路,正在让她离我远去。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讽刺的事情吗?
我松开了捧着她脸颊的手,转而用双臂将她整个地、紧紧地环抱在怀里,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
我将脸埋在她的发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熟悉的、带着欧润吉甜香的气息,是我在这冰冷宇宙中唯一的坐标。
“对不起……”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地响起,这几个字我说得无比艰难,因为我不知道该为什么道歉。
是为我的改变?
还是为我无法变回去的现实?
“我没有办法停下来,doro。”
我闭上眼睛,感受着她在怀中微微的颤抖,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声音,坦白着我的无能为力,“一旦停下来,风雨就会把我们都吹倒。那个男孩……他太弱小了,他保护不了你。”
我感觉到她的身体僵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如此直白地承认那个“男孩”的存在。
我抬起头,直视着她含着泪光的双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尝试着牵动那些早已僵硬的面部肌肉,挤出一个许久未曾出现过的、笨拙而生涩的笑容。
那笑容一定很难看,比哭还难看,却是我此刻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但他还在。”
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用尽了我所有的真诚,“只要你还在这里,他就永远都在。他只是……穿上了一件很厚很硬的盔甲。你……愿意偶尔……帮他把盔甲脱下来透透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