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身着绯红色官袍、体态臃肿、肥头大耳的中年官员,在那几个同样是大腹便便的随从的搀扶下,极为费力地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他看着眼前这满目疮痍的景象,那张本就充满了肥肉的脸上,瞬间便布满了滔天的怒火。
那官员先是装模作样地痛心疾首了一番,捶胸顿足,口中不住地念叨着“天杀的贼人”、“本官的百姓”云云,那副爱民如子的虚伪模样,直叫人看得反胃。
可他演了半天,那双早已被肥肉挤成了一条缝的小眼睛,却极为精准地越过了那些被捆绑在地、哀嚎不止的强盗,也无视了那些战战兢兢的百姓,最终,死死地锁定在了那个持剑而立的白衣少年身上。
“大胆狂徒!”
他指着秋诚,声音因为愤怒而显得尖锐无比,仿佛自己才是那个受了天大委屈的人。
“你是什么人?!竟敢在我平安镇的地界之上,公然持械行凶,为非作歹!简直是目无王法!”
他话音刚落,便极为霸道地大手一挥,厉声喝道:“众人列阵!给本官将这个恶贼生擒了!”
他身后那百十号官兵闻言,虽然动作有些迟缓,队形也显得松松垮垮,却也还是极为听话地一拥而上,将秋诚一行人给团团地围在了中间。
那黑洞洞的枪口,明晃晃的刀尖,齐刷刷地对准了秋诚等人。
秋诚身后的那些国公府亲卫们见状,眼中瞬间便闪过了一丝冰冷的杀意。
他们“唰”的一声,便已是极为默契地再次结成了军阵,将秋诚给稳稳地护在了中央。
两方人马,就这么在这充满了血腥与火光的长街之上,剑拔弩张地对峙了起来。
空气,仿佛都在这一刻被彻底地冻结了。
“刘......刘大人!您......您误会了!”
就在这压抑的气氛即将要凝固到顶点之时,一个充满了惶恐的颤抖声音,却从一旁的百姓之中,弱弱地响了起来。
只见一个看起来颇为老实的汉子,鼓起了全部的勇气,从人群之中走了出来。
他“噗通”一声便跪倒在地,指着秋诚,急切地为他辩解道:
“大人!这位公子他......他不是恶人啊!方才若非是这位公子出手相救,我们......我们怕是早已成了那些贼人的刀下亡魂了!”
“是啊!是啊!这位公子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大人您可千万莫要冤枉了好人啊!”
周围的百姓们见有人带头,也纷纷跟着附和了起来。
谁知,那位刘县令听完,却是极为不耐烦地将眉头一皱。
他看着那个带头说话的汉子,那双本就充满了威严的小眼睛里,此刻更是盛满了不加掩饰的鄙夷与不屑。
“放肆!”他厉声喝道,“是非曲直,本官自有公断!你们这些百姓,最是愚昧无知,懂个什么?!”
“万一是被这歹人那副人模狗样的外表给骗了,反过来帮着他说话,那岂不是要让本官错失了缉拿真凶的良机?!”
那汉子被他这番话给训得是哑口无言,只能是极为不甘地将头给低了下去,再不敢多言半句。
他的心里却是充满了无尽的悲凉。
——杀害百姓的,反倒成了好人。
——救了我们的,却要被当作恶贼。
——这天底下,究竟......还有没有王法了?
而另一边,一个本还被按在地上,早已是认命了的强盗头子,在看到这一幕之后,眼中却是猛地爆发出了一阵狂喜的光芒。
他极为机灵地便从地上爬了起来,连滚带爬地凑到了那刘县令的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道:
“大人!大人您可算是来了!您可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
他指着不远处的秋诚,声音里充满了控诉:
“就是他!就是这个家伙!他......他定然是西边儿黑风山上的山贼!”
“他见我们在此地行商,便起了歹意,非要强抢我们的货物!我们不从,他便......他便痛下杀手!”
他这番话说得声情并茂,若是换了不知情的人听了,怕是真的要信了。
可他却不知道的是,他这番自作聪明的举动,看在那位刘县令的眼里,却无异于是在自寻死路!
——蠢货!
——你这个蠢货!
刘县令在心中疯狂地痛骂着,那张本还充满了官威的肥脸上,瞬间便被惊恐给占满了。
——我与你之间那点见不得光的勾当,本就是个秘密!
——你如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与我这般地套近乎,生怕旁人不知道你我之间有关系吗?!
他心中这般想着,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只见刘县令极为嫌弃地将那强盗头子给一脚踹开,脸上重新挂上了那副充满了浩然正气的威严。
“哼!你当本官是瞎了不成?!”他看着那强盗头子,声音冰冷得不带半分的情感。
“看你这副贼眉鼠眼的模样,便也不是什么好货!此事,本官定然会彻查到底!”
秋诚看着眼前这位正卖力表演着的县令大人,只觉得一阵无语。
他叹了口气,缓缓地开了口。
“这位......刘县令啊。”他看着对方,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充满了玩味。
“你觉得,如本公子这般的,会是山贼?”
他本是不想这般快便显露身份的。
毕竟,暴露了自己在这里,难保谢景明不会怀疑起来。
在他看来,单凭自己这通身的气派,以及身后这些亲卫们那一看便知是精锐的军阵,对方怎么着也该看出自己绝非常人,至少会存着几分忌惮,不敢轻举妄动才是。
可谁知,那位刘县令听完,却是极为不屑地冷笑一声。
他看着秋诚,那双早已被肥肉给挤成了一条缝的小眼睛里,此刻盛满了不加掩饰的鄙夷与傲慢,仿佛早已是拿定了主意,今日定要将他给置于死地。
“人模狗样的东西,在这里唧唧歪歪说些什么呢!”刘县令极为粗鄙地朝着地上啐了一口,声音里充满了理所当然的威严。
“本官办案,看的是证据,讲的是王法!又岂会凭你这三言两语,便信了你的鬼话?!”
他极为骄傲地挺了挺自己那早已是如同怀胎十月般滚圆的肚子,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了浩然正气的表情,仿佛自己才是这世间正义的唯一化身。
“要是单凭着一张脸,就能判定是不是好人,那还要我大乾的律法做什么?!”
他看着秋诚,极为痛心疾首地摇了摇头,那声音里充满了过来人的沧桑与无奈。
“唉,似本官这般,一眼望去便知是正直善良的好官,在这世道之上,实在是......太少了啊!”
秋诚:“......”
他看着眼前这位正一脸“你看我多正直”表情的县令大人,只觉得自己的三观都快要被震碎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他心中疯狂腹诽,面上却也知道,与这等早已是认定了要与自己为敌的蠢货,再多费口舌也是无用。
秋诚本是不想与这些地方官吏起什么冲突的,毕竟强龙不压地头蛇,自己终究是外来之人,若是将事情闹大了,于自己并非是什么好事。
就算拿下了他,保不齐身后会有什么人物又要保他,届时又得好生麻烦一遭。
可眼下看来,对方分明就是铁了心要将自己给留在这里。
既是如此,那便不能再有半分的姑息了。
秋诚心中这般想着,便也不再犹豫。
他从自己的怀中,取出了一块通体由玄铁打造,其上用银丝勾勒着一个张扬“秋”字的古朴令牌,极为随意地朝着那刘县令丢了过去。
“既然刘大人非要讲规矩,”他看着对方,声音也冷了下来,“那你总该,认得这个吧?”
那令牌在空中划出了一道优美的抛物线,“啪”的一声,极为精准地落在了刘县令身前一名官兵的手中。
那官兵本还想再呵斥几句,可当他看清手中那块令牌的模样时,那张本还充满了嚣张的脸上,神情却是猛地一僵。
他极为不敢置信地将那块令牌给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又极为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在确定了自己并非是眼花之后,他那颗本还充满了官威的心,瞬间便被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惊骇给彻底地占满了。
“大......大人......”
那官兵极为僵硬地缓缓转过身去,看着自家那位还一脸“你看我多威风”表情的县令大人,声音里充满了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这......这个......您......您还是亲自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