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炽烈的阳光将青阳城主街的石板路烤得发烫，蒸腾的热浪扭曲了远处飞檐翘角的轮廓，空气里弥漫着尘土、汗水和路边食摊劣质油脂混合的沉闷气味。林阳缩在“听雨轩”二楼最角落的阴影里，后背紧贴着沁凉的竹篾墙壁，面前粗陶茶碗中的劣质茶叶梗子浮浮沉沉，散发着一股陈年霉味。他刻意弓着背，脖颈微缩，一副被暑气蒸蔫的废柴模样，眼皮半耷拉着，仿佛随时会睡过去。唯有藏在桌下的手指，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粝的陶碗边缘，泄露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耳朵却如同最精密的捕风网，将整个二楼茶客的闲谈、抱怨、吹嘘一丝不漏地拢入其中。靠窗那桌两个行商正唾沫横飞地抱怨着苏家最近药材收购价压得极低，简直不给人活路；楼梯旁几个走镖的汉子低声咒骂着城外黑风峡最近不太平，好几批货都遭了劫；角落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正摇头晃脑地跟同伴感叹城主府税吏最近查得严，连他老师珍藏的一块寒铁矿石都被盘问了许久……寒铁矿石？林阳的指尖在碗沿上微微一顿。城主府失窃的寒铁矿！他不动声色地将头偏向书生那桌的方向，眼皮依旧半垂着，仿佛只是在躲避窗外刺目的阳光，实则将魂力悄然凝聚，新近掌握的“灵犀感知”如同无形的触须，小心翼翼地延伸过去。书生正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神秘：“……可不是嘛！听我老师那在城主府当差的远房表亲说，丢的那批寒铁矿石量不小！城主大人震怒，连负责库房的刘管事都吃了挂落，据说被狠狠训斥了一顿，这些天脸色都黑得像锅底，见谁都没好气……”刘管事？林阳在脑海中迅速检索这个名字——似乎是城主府负责矿藏仓储的副手之一，一个修为平平但颇有些油滑的中年人。
就在此时，楼下街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伴随着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还有某种金属物件相互碰撞发出的、富有节奏的“锵锵”声。茶楼里的议论声瞬间低了下去，不少人好奇地探头向窗外张望。林阳也懒洋洋地、带着点好事者的神情，慢吞吞地挪到窗边，混在人群中向下望去。只见一队约莫十人的队伍正从长街东头走来，气势颇为张扬。为首两人身着锃亮的亮银鳞甲，胸口用金线绣着一个狰狞的狮头徽记——李家的族徽！鳞甲在烈日下反射着刺目的白光，晃得人睁不开眼。两人皆是玄师境界，气息外放，眼神倨傲地扫视着街道两旁。他们身后，跟着四名抬着重物的壮汉，壮汉们赤裸着上身，古铜色的肌肉虬结，汗流浃背，肩上扛着一根粗大的原木，原木上赫然捆缚着一块足有磨盘大小、通体呈现深沉青黑色、表面布满天然冰裂纹路的矿石！那矿石散发着阵阵阴寒气息，即使隔得老远，林阳也能清晰感受到那股不同于烈日酷暑的凉意——正是寒铁矿！而且是未经提炼的高纯度原矿！矿石表面还凝结着细小的白霜，在灼热的阳光下显得格格不入。队伍最后，又是四名同样装束的李家护卫，按着腰间的长刀，警惕地环视四周。行人纷纷避让，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一个卖瓜的小贩避让不及，箩筐被护卫的皮靴踢翻，滚圆的青皮甜瓜碎裂一地，汁水横流。小贩心疼地哎哟一声，刚想理论，被护卫凶狠地瞪了一眼，立刻噤若寒蝉，哆嗦着蹲下去捡拾破碎的瓜瓤。
“啧，李家好大的威风！这么大块寒铁矿，就这么招摇过市？”林阳旁边一个茶客咂着嘴，语气里带着羡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意。“你懂什么！”另一个消息似乎更灵通的茶客接口，声音压得极低，却难掩兴奋，“听说李家攀上了城主府的高枝儿！看见领头那位没？李家的三长老李魁！平时都在城外矿场坐镇的主儿，今儿亲自押送！这矿，八成是给城主府送去的！没看走的方向就是城主府后门那条街嘛！”给城主府送去的？林阳心中冷笑。城主府刚刚失窃了一批寒铁矿，风声鹤唳，李家就如此高调地运送如此大块的寒铁原矿招摇过市？这不合常理！除非……他们根本不怕查！甚至，这就是故意做给某些人看的！他锐利的目光锁定了队伍中间那块巨大的寒铁矿。矿石边缘棱角分明，断裂面呈现出新鲜的青灰色，与旁边被风雨侵蚀得圆滑的部分截然不同——这绝不是从李家矿场正常开采出来的陈年库存，而是刚被暴力开采或……剥离出来不久！一个极其大胆且危险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林阳脑海：李家运送的这块矿石，会不会就是城主府失窃的那批货的一部分？他们如此高调，是想表明“失窃案”与他们无关？还是想借此机会，将某种嫌疑转嫁出去？比如，转嫁到同样拥有矿脉、但如今已无力开采高纯度寒铁矿的林家头上？
林阳的目光如同最冰冷的刀锋，悄然滑过李魁那张带着得意与倨傲的侧脸，扫过那四名抬矿壮汉肌肉贲张的手臂上几道新鲜结痂的、像是被锐利矿石边缘划破的伤口，最后落在矿石底部一处不起眼的凹陷上——那里似乎残留着一点极其细微的、暗红色的泥土痕迹，与青阳城附近常见的黄褐色土壤截然不同。黑风峡！他瞬间想起了老金头醉醺醺的话语——“黑风峡附近……好像在埋什么东西？”心脏猛地一沉。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李家……苏家……黑风寨……城主府失窃案……燃血散……爷爷的旧伤……苏沐月的怀疑……所有看似散乱的线索碎片，在这一刻被这块招摇过市的寒铁矿猛地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令人窒息的巨大漩涡！林阳几乎能嗅到那漩涡中心散发出的、混合着血腥与阴谋的浓烈气味。他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脸上却适时地露出市井小民看热闹的艳羡表情，嘴里啧啧有声：“乖乖，这么大一块寒铁，得值多少金币啊！李家这回可真是露大脸了！”他一边说着，一边仿佛被阳光刺得受不了，缩回了脑袋，重新坐回角落的阴影里，端起那碗劣茶，咕咚灌了一大口。苦涩发霉的茶水滑入喉咙，却丝毫压不住那股冰冷的警兆。李家的阴影，已经不再仅仅是商业上的挤压，而是如同一条吐信的毒蛇，带着致命的恶意，无声无息地缠绕上了林家的脖颈。那高调的行事，那耀武扬威的护卫，那散发着阴寒之气的矿石，无不在昭示着一个事实——他们即将动手了！目标，就是如今风雨飘摇、内忧外患的林家！林阳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眸底深处翻涌的冰冷杀意和决绝。伪装丹的苦涩余味顽固地盘踞在舌根。他需要更快的速度，更强的力量，需要在这条毒蛇亮出毒牙之前，找到它的七寸！窗外的喧嚣渐渐远去，茶楼里的议论声重新嗡嗡响起，而林阳的世界，只剩下那沉重脚步声带来的、如同战鼓般擂在心头的危机感。山雨欲来，风已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