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上沁骨的寒意透过单薄布料针扎般刺入林阳的膝盖,尘土与泥浆的污浊气息混杂着围观人群身上散发的汗味、廉价脂粉味,以及苏府门前石兽底座青苔的微腥,在清晨潮湿的空气里发酵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浑浊。他低垂着头颅,散乱的发丝黏在额角那道刻意用凤仙花汁与尘土混合伪饰的“伤口”边缘,红肿如桃的眼睑下,目光却如冰封的刀锋,死死锁住面前那几级光洁的青石台阶——每一道石纹的走向,每一处因常年踩踏形成的微凹,都在灵犀感知的笼罩下清晰得毫发毕现。苏府那两扇紧闭的朱漆兽首大门如同巨兽森然的獠牙,门环上鎏金的狰狞兽面在曦光中反射着冰冷的、拒人千里的光泽。他喉间挤压出的哭嚎嘶哑而破碎,每一个音节都精准计算着气息的颤抖与断续:“求求你们…开开门啊!救救我爷爷…林家要完了…” 胸腔剧烈起伏,肩膀失控般抖动,可每一次看似崩溃的抽噎,都伴随着一次对周身环境的无声扫描——左侧挎着菜篮的老妇眼中是真切的怜悯,右后方那个袖手旁观的货郎嘴角噙着幸灾乐祸的冷笑,而更远处巷口阴影里,两个看似路人的精壮汉子,肌肉绷紧的线条和腰间不易察觉的硬物凸起,无声昭示着李家暗哨的存在。他需要这场戏被更多人看见,被更远地传播。
沉重的门轴终于发出刺耳的呻吟,一道缝隙开启,门房那张刻薄的脸如同挤出来的面团,堆满了毫不掩饰的嫌恶:“号丧滚远点!林家犯了诛九族的大罪,天王老子也救不了!再赖着不走,打断你的狗腿!” 林阳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猛地扑上去抱住门房的小腿,涕泪横流:“大叔!行行好!通报一声…就见苏伯父一面…” 黏腻的泪涕沾湿门房簇新的裤管,护卫们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撕扯,粗糙的手指如同铁钳嵌入他刻意放松的肩臂,布料撕裂声刺耳,锁骨下方瞬间被指甲划出几道新鲜血痕,混着地上的泥污,更显惨烈。围观的声浪陡然拔高,低语汇成洪流——“造孽啊…”“苏家也太狠心了…”“这林家少爷真成丧家犬了…” 就在这时,一个仿佛淬了毒汁又裹着蜜糖的嗓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倨傲与恶意,从高高的台阶上砸了下来,如同重锤敲击在紧绷的鼓面:“哟!我当是哪条野狗大清早在贵府门前乱吠,原来是咱们青阳城大名鼎鼎的‘废柴’林大少爷啊!” 苏明哲!
他身披一件银狐裘氅,领口一圈蓬松的银毫在微光中泛着奢华的冷芒,慢悠悠踱步而出,如同巡视领地的孔雀。他刻意站在最高一级台阶,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泥泞中狼狈不堪的林阳,嘴角咧开一个夸张的、充满恶毒快意的弧度,眼神里的轻蔑浓得几乎要滴落下来。“跪着求人的滋味如何啊,林阳?” 苏明哲的声音拔高,确保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灌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啧啧,瞧瞧你这副德行,比阴沟里的癞皮狗还不如!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林家偷盗城主重宝,勾结敌国,铁证如山!这是要抄家灭族的滔天大罪!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你们这群乱臣贼子!” 他扬起下巴,用靴尖虚点着林阳的方向,仿佛怕沾染上什么秽物,“现在知道怕了?知道摇尾巴了?晚了!苏家可不会沾上你们这身晦气!赶紧滚!别脏了我苏家的地界!” 他猛地一挥手,对护卫厉声呵斥,“还愣着干什么?把这滩烂泥给我扔出去!扔得越远越好,让他跟他那快进棺材的爷爷作伴去!” 护卫们得令,下手再无顾忌,如同拖拽一袋腐烂的谷物,粗暴地将林阳的双臂反拧,狠命将他从冰冷的石阶上撕离。林阳的身体被巨大的力量甩脱,重重砸在街心一洼浑浊的积水里,“噗”的一声,泥浆四溅,脏污的水花甚至溅到了几个靠得太近的围观者衣摆上,引起几声压抑的惊呼。他蜷缩在泥水中,脸埋在污秽里,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幼兽濒死般的呜咽,每一次抽泣都牵动着那些心软妇孺的神经,叹息声此起彼伏。然而,在那被泥浆和湿发彻底遮蔽的脸上,所有刻意伪装的软弱与悲苦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冰封雪原般的死寂与洞悉一切的嘲弄。灵犀感知如同无形的触手,无声无息地刺破人群的喧嚣,精准地探向门内那片被廊柱浓重阴影笼罩的区域——一道素白的身影静立在那里,如同深潭寒玉,无声无息。苏沐月!她果然在看着!
就在苏明哲志得意满转身,狐裘扬起一道轻蔑弧线的瞬间,就在护卫们再次发力要将这摊“烂泥”彻底拖走的混乱关口!林阳的身体如同被压至极限的弹簧,骤然爆发出与先前孱弱截然相反的、野兽般的速度与力量,猛地挣脱钳制,不顾一切地扑向苏沐月所在方向的门槛!护卫们猝不及防,以为他要狗急跳墙行凶,惊怒之下数双大手如同铁箍般更凶狠地钳制住他的肩膀、手臂,将他整个人死死按在冰冷坚硬的门槛上,脸颊紧贴着粗糙的木纹,几乎要被碾碎。电光火石间,林阳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同淬火的利箭,穿透混乱人群的缝隙,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绝望与炽热,死死钉在阴影中的苏沐月身上!他用尽胸腔里最后一丝被挤压变形的气息,发出一种混杂着浓重哭腔、嘶哑却字字如刀般清晰的呐喊:“苏小姐!求您…看在我爷爷当年为苏老家主挡过致命一刀的份上!看在我们两家旧情…黑风寨…他们和李家…他们在黑风峡…” “李家”、“黑风寨”、“黑风峡”——三个如同淬毒匕首般的词语,裹挟着林阳刻意营造的濒死哀求,精准无比地刺破护卫的怒骂和苏明哲的呵斥,狠狠扎进苏沐月的耳膜!话音未落,一只穿着坚硬皮靴的大脚已狠狠踹在他的腹部!剧痛如同炸开的火球,瞬间吞噬了所有未尽的言语,林阳的身体猛地弓起,所有声音化作一声痛苦的闷哼和抑制不住的、带着血腥味的剧烈呛咳。他被更粗暴地拖离了门槛,像一袋真正的垃圾被丢向长街深处。在被拖行的过程中,泥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但在头颅最后一次无力垂下的刹那,他的目光再次穿过飞扬的尘土和攒动的人腿缝隙,极快、极隐晦地瞥向苏沐月站立的方向——那眼神里,再无哀求,只剩下深渊般的冰冷,一种无声的质问与孤注一掷的决绝!仅仅一瞬,便被更汹涌的“痛苦”与“绝望”彻底淹没。
苏沐月静立在门廊的阴影里,宽大的素白衣袖下,指节早已捏得发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细微却尖锐的刺痛。门外喧嚣的辱骂、围观者的议论、护卫粗暴的拖拽声…所有的声音仿佛瞬间被抽离,整个世界只剩下那三个在脑海中疯狂碰撞、迸溅出刺目火花的词语,和她早已掌握却无法串联的冰冷线索——李家!黑风寨!黑风峡!栽赃!如同散落的珠子被一根无形的线猛然穿起!她看着那个在泥泞中蜷缩颤抖、被一路拖行远去的狼狈身影,看着他那双在泥污掩盖下却依旧在混乱中精准锁定她的眼睛,一股强烈的、混杂着惊悸与彻骨寒意的电流,沿着她的脊椎瞬间窜遍全身。那绝不是废物该有的眼神!那不是绝望,而是操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