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幻心阵的光晕将苏沐月吞没的刹那,她并未如林阳般超然物外,也未曾如炎烈般狂暴硬撼。她仿佛踏入了一片无声的领域,外界的喧嚣彻底隔绝。眼前并非光怪陆离的混沌,而是无比清晰、无比真实的景象——是她自幼长大的,那个遥远而熟悉的苏家庄园。
春日暖阳,梨花胜雪。熟悉的亭台水榭,一草一木皆与记忆深处别无二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与泥土气息,真实得令人心颤。她看到年幼的自己,正在庭院中笨拙地练习着最基础的剑招,父亲苏昊负手立于一旁,面容严肃,眼神却透着关切。母亲则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微笑着缝制衣物,偶尔抬头投来鼓励的目光。
温馨,平和,这是她内心深处最柔软、也最渴望驻留的角落。幻阵精准地捕捉到了这份对亲情安宁的眷恋,并将其无限放大、固化,试图将她永远留在这温柔陷阱之中。
苏沐月的脚步停滞了。明知道这是幻境,但那熟悉的场景,亲人鲜活的面容,依旧像最坚韧的丝线,缠绕着她的心扉,让她产生一瞬的恍惚与沉溺。她仿佛听到了父亲严厉却暗藏关怀的指点,闻到了母亲身上淡淡的馨香。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与渴望涌上心头,让她几乎想要放下一切,就留在此地,永享这天伦之乐。
然而,就在这沉溺的边缘,景象骤然扭曲变幻!
温馨的庭院瞬间被血色与火光吞噬!喊杀声、哭嚎声震天动地。熟悉的亲人面孔变得狰狞而绝望,父亲浑身浴血,奋力抵挡着无数黑影的围攻,母亲倒在血泊之中,向她伸出无助的手……那是苏家当年遭遇的惨祸,是她心中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是驱动她不断变强、背负起振兴家族重任的最原始动力。极致的悲痛、愤怒与无力感,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几乎要将她的理智淹没。幻阵不仅呈现美好,更将她最深的恐惧与痛苦赤裸裸地揭开,双管齐下,考验着她的道心。
苏沐月娇躯微颤,贝齿紧咬着下唇,一丝鲜血自唇角渗出。她握剑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这幻境,太毒辣,直击她最脆弱的两端。
但,这还并非终点。
就在她于家族惨剧的幻象中勉力支撑时,眼前的景象再次模糊,然后凝聚。血色与火光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朦胧的、开满紫色小花的小径。小径的尽头,站着一个背对着她的青衫身影。那身影并不高大,却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沉稳与可靠感。
是林阳。
他没有转身,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但苏沐月的心跳,却不由自主地漏了一拍。幻境开始衍生出新的变化,不再是重现过去,而是窥探并编织她内心连自己都未必清晰认知的、关于未来的隐约期许或是担忧。
她看到自己与林阳并肩而行,漫步于云海之巅,看日升月落,仿佛超脱了世俗的纷扰与家族的枷锁。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与契合。但下一刻,画面陡转,她看到林阳身陷重围,面对无法想象的强敌,而自己却因为家族的责任、宗门的规矩而无法挺身而出,只能眼睁睁看着……亦或是,她看到林阳的身影变得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遥远,最终消失在天际,任凭她如何呼喊追赶,都无法触及。一种莫名的、针扎般的刺痛感在她心间蔓延开来,夹杂着失落、彷徨,还有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细想过的……牵挂。
“家族……责任……他……” 种种思绪如同乱麻,交织在她的心头。家族的期望是沉重的枷锁,血仇是前进的动力,而那个悄然闯入她心扉的身影,则带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纷乱与迷茫。这三种力量,在幻境的催化下,激烈地碰撞、撕扯着她的意志。她该如何抉择?是沉沦于过去的温暖与痛苦?是坚定不移地走向复仇与振兴家族的孤独之路?还是……去面对那份悄然滋生、却似乎与她的宿命格格不入的情愫?
玄光镜前,部分关注苏沐月的人发现她停留的时间似乎有些过长了,而且气息出现了明显的波动,不禁为她捏了一把汗。高台上,灵溪宗的那位美妇微微蹙眉,似乎看出了苏沐月正面临某种特殊的心境关卡。
就在苏沐月眼神逐渐迷离,仿佛要在这纷乱的思绪中迷失之时——
“铮!”
一声清越无比的剑鸣,并非来自外界,而是自她体内响起!仿佛是她道心的自发共振!
这声剑鸣,如同晨钟暮鼓,瞬间将她从混乱的泥沼中惊醒!她迷离的眼神骤然变得清澈、锐利,如同被寒泉洗涤过的宝剑!
“虚妄!皆是虚妄!”
她清冷的声音在幻境中回荡,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然。家族温情是过往云烟,血海深仇是前行之鞭,而那份莫名的情愫……此刻亦不过是扰我剑心的魔障!
她不再去思考孰轻孰重,不再去纠结如何取舍。她的道,是剑道!是一往无前、斩破一切虚妄与阻碍的剑道!
心中无尘,剑自通明!
苏沐月并指如剑,一股凌厉无匹、纯粹至极的剑意自她娇躯勃发而出!这剑意,不带有任何具体的招式变化,而是她自身剑心、意志的凝聚与显化!它不斩肉身,不斩玄力,专斩虚妄,直指本源!
剑意横扫而过!
眼前温馨的庭院、血火的惨剧、开满紫花的小径、以及那道青衫背影……所有景象,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倒影,剧烈荡漾起来,然后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浮现出无数裂痕!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绚烂的光芒。这些逼真无比的幻象,在这道纯粹剑意面前,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崩解!它们无法再影响到苏沐月分毫,因为她已明心见性,以剑心映照本真,勘破了这一切皆是由心所生的幻影。
幻象彻底破碎,还原为阵法原本的光怪陆离。但此刻,这些扭曲的光影再也无法迷惑苏沐月。她眼神坚定,步伐沉稳,一步步向前走去。每踏出一步,她的剑意便凝练一分,她的道心便通透一分。经过此番问心拷问,她非但没有被击垮,反而借此磨砺了剑心,意志变得更加坚韧,对自身之“道”的理解,也更进一步。
当她终于一步踏出幻心阵的范围,重新感受到外界真实的阳光与喧嚣时,她微微仰头,闭上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眸中唯有如古井深潭般的平静,以及深藏于底的、更加璀璨的剑光。她成功过关,而且,收获远超寻常通过者。
她的身影出现在玄光镜上,立刻吸引了更多目光。尤其是她身上那似乎还未完全内敛的、斩破虚妄的凌厉剑意,让高台上不少强者暗自点头。
“此女,剑心通明,未来可期。”一位背负古剑的老者轻声赞道。
苏沐月平静地走向通过者区域,目光扫过,看到了早已在此、看似普通的林阳。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有一瞬的接触。林阳对她微微颔首,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苏沐月心中微动,但随即恢复平静,对他也是轻轻点头,便寻了处位置静静站立,调息凝神。
方才幻境中的种种,尤其是关于林阳的片段,已被她以绝强剑意斩去,视为淬炼剑心的资粮。至少,表面如此。至于内心深处是否真的了无痕迹,或许唯有她自己知晓。但经此一役,她的剑道,无疑更加纯粹,她的强者之路,也更加清晰。